星暝熟門熟路地穿梭在永遠(yuǎn)亭外圍那片終年繚繞著朦朧霧氣的竹林中，腳下的碎葉發(fā)出細(xì)微的沙沙聲。他一邊走，一邊心里嘀咕著今天不知又要被輝夜用什么由頭纏住。正想著，他的腳步猛地頓住，身形下意識地往一叢粗壯的翠竹后隱去。

  前方不遠(yuǎn)處，永遠(yuǎn)亭邊緣，一個修長的身影正靜默地佇立著。

  那是一個男人。一個星暝確信自己從未在永遠(yuǎn)亭、甚至在幻想中見過的男人。

  他站姿如松，沉靜得仿佛已與這片天地共生千年。一頭長得出奇的黑發(fā)如瀑般垂落，直瀉至腳踝，發(fā)尾卻奇異地帶上了月光般的銀白漸染，流轉(zhuǎn)著微妙的光澤。光是側(cè)影，就透著一股絕非塵世所有的疏離與冷寂。他就那么站著，仿佛與周遭的竹林、霧氣融為了一體，氣息縹緲難尋，卻又涇渭分明，自成一方世界。更讓星暝心下凜然的是，永遠(yuǎn)亭那些機(jī)警得過分、無孔不入的兔子，此刻竟無一人現(xiàn)身，亭內(nèi)也毫無動靜，似乎全然未察覺這位不速之客的存在。

  星暝心頭警鈴大作，周身靈力悄然流轉(zhuǎn)，戒備提到了最高。但奇怪的是，從對方身上，他感受不到絲毫殺氣或敵意，只有一種深沉的、如同萬古寒淵般的絕對平靜，反而更令人心悸。

  那人似乎早已察覺他的到來，此刻緩緩轉(zhuǎn)過頭。

  星暝呼吸下意識地一窒。他從未見過這般……超越凡俗想象、俊美到近乎凜冽的容貌。面部輪廓線條完美卻冰冷，皮膚透著冷玉般的微光，眉宇間一道新月狀的神紋若隱若現(xiàn)，平添幾分神圣與神秘。最奇異的是他那雙眼睛——左眼瞳仁漆黑如最深的永夜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與希望；右眼則銀白如最圓滿的冰輪，內(nèi)里似有微光流轉(zhuǎn)，如同封凍的月海。被他目光淡淡掃過，星暝莫名覺得周身空氣變得粘稠，自己的動作都似乎遲緩了半分，像是陷入了無形的漣漪之中。

  對方見到他警惕的模樣，唇角極淡地、幾乎看不見地勾了一下，聲音清冷平穩(wěn)，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：“你便是星暝吧?！?br />
  星暝抿緊嘴唇，沒作聲，心下驚疑更甚。這人不僅認(rèn)識他，聽這口氣還頗為熟稔？像是長輩提及晚輩般的自然。

  “我從永琳那里，聽了不少你的事情?！蹦侨擞值?，語氣依舊淡然。

  星暝心里那句“你誰？”差點(diǎn)脫口而出，硬生生忍住了。對方直呼師匠名諱，口氣平常得像在談?wù)撎鞖?，看來關(guān)系匪淺？而且這深不可測、讓人完全看不透底細(xì)的感覺……是友非敵？他飛快地掂量著，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對方臉上多停了一會兒。不知怎的，越看越覺得……這臉部的冷峻線條，那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疏離感，隱隱約約竟有點(diǎn)像……那個人？尤其是那股子仿佛與生俱來、刻在骨子里的高貴，與某種難以說清的白切黑感……

  月夜見何等人物，自然將星暝眼中的困惑、打量以及那絲極力隱藏的熟悉感看得一清二楚，卻也不點(diǎn)破，只淡然一笑，似是才想起般道：“倒是我疏忽了，忘了這并非月都。按你們地上人的習(xí)俗與認(rèn)知，或許……你可以稱呼我為‘月讀’?！?br />
  月讀？月讀命？！

  星暝瞳孔驟然收縮。饒是他心中已有所猜測，真聽到這名號，心頭還是如同被重錘敲擊，震撼不已。這可是高天原神話中鼎鼎大名的三貴子之一，也是月之都事實上的最高統(tǒng)治者！然而，預(yù)料中的惶恐、敬畏或是激動并未涌現(xiàn)，反倒是潛意識里“咯噔”一下，冒出一種近乎本能的……嫌棄和抵觸？腦子里瞬間閃過輝夜翹著腳、一臉不屑地數(shù)落“那個老古板”、“冷酷無情的石頭”、“愛擺架子的家伙”時的情景。

  月夜見眸光微不可察地一動，星暝那一閃而逝的微妙情緒并未逃過他的洞察。他心下略奇，以他的身份與位格，地上生靈聞其名號，多是敬畏交加，惶恐匍匐，這般隱含抵觸的反應(yīng)倒是頭回見。他自是不知，輝夜平日跟星暝混在一起時，對她這位“父親大人”可是極盡“溢美之詞”，早就在星暝心里埋下了深深的不靠譜印象。

  月夜見自持身份，自然不會追問“你為何鄙夷我”這種有失格調(diào)的話，只將這點(diǎn)疑惑按下，視作地上生物不可理喻的特質(zhì)之一。他隨口又聊了幾句關(guān)于永遠(yuǎn)亭竹林布局、靈氣流轉(zhuǎn)的閑話，接著話鋒似不經(jīng)意地一轉(zhuǎn)，如同閑聊般問道：“我聽說，你和輝夜……往來頗為頻繁？關(guān)系似乎很不一般？”

  星暝心里立刻拉響最高警報，所有神經(jīng)都繃緊了，打起十二分精神，開始含糊其辭，左右閃躲，試圖把話題帶偏：“那個，月讀大人您說笑了，輝夜公主身份何等尊貴，我就是個在地上東奔西跑、偶爾幫師匠跑跑腿的閑人，哪談得上什么一般不一般，頂多算是……偶爾能被公主殿下召見，說上幾句閑話，免得她太過無聊吧?！彼M量把自己說得無足輕重。

  月夜見豈是那么容易糊弄的？他也不逼問，更不質(zhì)疑，只用幾句看似隨意、實則刁鉆、蘊(yùn)含著微妙力量的話語輕輕一帶，就如同無形的手撥弄絲線，輕而易舉地將星暝逼到了墻角，非得表個態(tài)不可。星暝感覺自己仿佛被看透了所有小心思，沒辦法，只好硬著頭皮，干巴巴地道：“就……就是朋友吧。對，勉強(qiáng)算是……能說得上話的朋友?！闭f完自己都覺得這說辭蒼白無力，毫無說服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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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月夜見聽罷，深邃的雙眸看了他片刻，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、意味不明的光，隨即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，并未深究，反而轉(zhuǎn)開了話題：“你身上所負(fù)的空間能力，頗為有趣，根基也算扎實，顯是下過苦功，且天賦異稟?！彼Z氣平淡，卻帶著一種自然流露的、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，“永琳倒是會挑人。只是，這般能力，屈居于這紛擾污濁、因果糾纏的地上世界，周旋于妖魔與人類之間，未免有些明珠暗投，可惜了。”

  他微微停頓：“月之都澄澈明凈，秩序井然，正需要吸納各類才俊，以維系其永恒清靜。如何，可愿舍棄這地上塵緣，隨我前往那無垢的月之都？那里，或許更有你施展能力的空間?！?br />
  星暝想都沒想，立刻搖頭，語氣堅決：“多謝月神大人厚愛，但我生性散漫，受不得太多約束，地上雖紛亂，卻也鮮活自在，早已習(xí)慣。目前……暫時沒有搬家的打算，師匠這邊也還有許多事需要人手?！彼那陌寻艘庥懒瞻崃顺鰜懋?dāng)擋箭牌。

  月夜見似乎早料到他會拒絕，也不見惱，只是淡淡頷首，像是隨手落下一子卻發(fā)現(xiàn)對方不應(yīng)般自然：“可惜了。人各有志?！彪S即，他神色微正，那股閑談的氛圍瞬間消散，取而代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