聲音如同九幽寒泉，瞬間凍結(jié)了殿內(nèi)凝滯的空氣，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馮劫的心上，“何蟲？呈上來！”

  馮劫身體篩糠般顫抖，從懷中掏出一個用厚厚油布層層緊裹、散發(fā)著刺鼻石灰與艾草混合氣味的布包。他顫抖著，如同捧著滾燙的烙鐵，一層層剝開。布包中心，一團被生石灰緊緊包裹的物體顯露出來。馮劫用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指，小心翼翼地?fù)荛_石灰，露出了里面一只已經(jīng)僵死的蟲子尸體。

  那蟲尸不過成人指甲蓋大小，通體呈現(xiàn)出一種妖異得令人心頭發(fā)毛的墨綠色澤，甲殼厚重，邊緣帶著細(xì)密如鋸齒般的尖刺，在殿內(nèi)昏暗的光線下泛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。最駭人的是它的頭部——沒有復(fù)眼，沒有觸須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圓形的、布滿無數(shù)細(xì)密尖銳倒刺的吸盤狀口器！吸盤中央，凝固著一小點暗褐色的污漬，散發(fā)著若有若無的、令人作嘔的甜腥。

  “此…此物…”馮劫的聲音帶著哭腔，幾乎不成語句，“乃是從一暴斃官奴尸身口中爬出…衙役以沸石灰撲殺…然…然其兇戾之氣，猶存…”

  “太醫(yī)院令夏無且！”嬴政的聲音陡然拔高，如同炸雷在死寂的殿宇中回蕩！

  須發(fā)皆白、臉色蠟黃如金紙的太醫(yī)院令夏無且，踉蹌著從班列中撲出，幾乎癱軟在地。他顫巍巍地接過馮劫遞上的蟲尸，湊到眼前，枯槁的手指捻起一點石灰粉末，又湊到鼻端極其小心地嗅了嗅，渾濁的老眼中瞬間充滿了極致的恐懼。

  “陛…陛下…”夏無且的聲音干澀破裂，如同砂紙摩擦，“老臣…老臣死罪！此蟲…此蟲形貌，與…與古之秘卷《巫蠱志異》殘篇中所載…‘噬心蠱’…極其相似！”他猛地伏地，額頭重重磕下，“相傳此物乃南疆百越不傳秘蠱！以人血混合五毒尸液飼喂蟲卵，成蟲體堅如鐵，口器如盤，可鉆入人畜七竅，蟄伏心脈，啃噬精血，釋放毒涎，致宿主癲狂、高熱、血脈枯竭而亡…其毒…其毒詭異，可隨宿主血氣精元為引，沾染疫氣即發(fā)！蔓延極速，無藥可解！此乃…此乃驚天巫蠱之禍啊，陛下！”最后一句，已是泣不成聲。

  “巫蠱？！百越巫蠱？！”嬴政猛地從御座上站起！冕旒珠玉激烈碰撞，發(fā)出急促而冰冷的碎響！他胸膛劇烈起伏，狂暴的怒火瞬間燒紅了那冕旒之后的眼睛，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兇獸！“巴蜀丹砂！赤霄軍！收容六國降卒！好！好得很??！”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投槍，帶著焚毀一切的暴戾，猛地刺向殿內(nèi)一個位置——那本該是巴清站立、如今卻空空如也的角落！“巴清何在？！給朕滾出來??！”

  “陛下息怒?！敝熊嚫钰w高那陰柔如同毒蛇吐信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，他微微躬身，紫袍紋絲不動，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憂慮與惶恐。

  “回稟陛下，巴夫人前日確已奉旨離京，往驪山皇陵督辦水銀江河灌注事宜。然…”他話鋒一轉(zhuǎn)，聲音壓得更低，卻清晰地傳入殿內(nèi)每個人的耳中，“此疫發(fā)于咸陽腹心，其勢之兇，其源之詭，恰逢巴夫人麾下赤霄新軍初建，收容六國降卒逾千…臣…臣斗膽妄言，坊間流言四起，皆言降卒中多有身負(fù)詭異刺青、行止鬼祟、不通秦語者…且疫起之處，毗鄰降卒臨時安置之所…”他微微抬頭，眼神飛快地掃過御座，又迅速垂下，“此疫源頭，恐…恐非無跡可尋啊…”

  趙高的話語，字字如刀，句句誅心！將“赤霄軍”、“六國降卒”、“詭異刺青”、“疫發(fā)源頭”這些碎片，巧妙地串聯(lián)成一條致命的鎖鏈，那無形的矛頭，帶著淬毒的鋒芒，直指千里之外的巴清！

  嬴政的呼吸粗重如同風(fēng)箱，冕旒后的雙眼赤紅一片，狂暴的殺意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壩。殿內(nèi)群臣噤若寒蟬，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。

  就在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一刻——

  “報——?。?！”

  一聲凄厲到變調(diào)的嘶吼撕裂了殿堂的死寂！一名內(nèi)侍連滾爬爬、跌跌撞撞地沖入大殿，帽子歪斜，臉色慘白如鬼，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扭曲：“陛下！陛下！不好了！華陽宮…華陽公主…突染惡疾！高熱不退，口噴粉沫！太醫(yī)…太醫(yī)已束手無策！公主…公主貼身侍女…身…身上也起了膿包！”

  這章沒有結(jié)束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(xù)閱讀！

  “華陽——？！”嬴政如遭雷殛！那凝聚到頂點的暴怒瞬間被一股徹骨的冰寒擊碎！華陽！他最年幼、最寵愛的掌上明珠！

  瘟疫！竟已侵入九重宮闕！染指帝女！

  “陛下！”趙高猛地?fù)涔蛟诘兀曇魩е耷?，身體卻因激動而微微顫抖，“宮禁森嚴(yán)，此等邪蠱竟能侵入公主寢宮！必是…必有內(nèi)應(yīng)！臣請旨，即刻徹查宮禁上下！尤其是…尤其是近日與赤霄降卒、與西市疫區(qū)有過接觸之人！一個…也不能放過！”

  “查?。　辟呐叵缤毂赖亓训睦做?，震得整個章臺宮梁柱嗡嗡作響！他雙目赤紅欲裂，指向殿外的手指因狂怒而劇烈顫抖，“封鎖宮門！封閉華陽宮！凡有可疑者，毋需奏報，格殺勿論??！召巴清！即刻滾回來見朕！朕要她…給朕一個交代??！”

  恐怖的命令如同死亡的宣告。殿內(nèi)死寂，唯有嬴政粗重的喘息和趙高壓抑的抽泣（亦或是興奮？）聲。巫蠱的陰影，如同最濃重的黑幕，挾帶著血腥與絕望，徹底籠罩了這座象征帝國無上權(quán)柄的宮殿，并向著更深邃的宮闈，瘋狂蔓延。

  【三：蠱噬帝女】

  華陽宮。這座往日里如同水晶琉璃宮般剔透、充滿了稚嫩歡笑聲的精美宮殿，此刻卻成了一座被絕望與死亡氣息籠罩的囚籠。濃烈到刺鼻的辟邪香料在巨大的博山爐中熊熊燃燒，煙霧濃得化不開，卻壓不住那股從錦榻深處不斷滲透出來的、越來越濃烈的甜腥腐臭。

  這股氣味混合著濃郁湯藥的苦澀，形成一種令人心頭發(fā)慌、胃部抽搐的怪異氛圍。所有的窗欞都被厚重的帷幔死死遮住，殿內(nèi)光線昏暗如同黃昏。宮女和內(nèi)侍們面無人色，如同泥塑木雕般跪伏在殿外冰冷的白玉廊下，身體因恐懼而無法控制地顫抖，連哭泣都不敢發(fā)出聲音，仿佛在靜待著最終審判的降臨。

  重重鮫綃帷幔之后。年僅十歲的華陽公主，如同一朵驟然枯萎的小花，躺在層層錦繡堆疊的錦榻之上。那張曾經(jīng)粉雕玉琢、充滿天真爛漫的小臉，此刻燒得通紅，像熟透的漿果，嘴唇卻干裂起皮，呈現(xiàn)出一種病態(tài)的灰白色。她的氣息微弱而急促，如同風(fēng)中殘燭，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(fēng)箱般的細(xì)微雜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