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一：血雨獻(xiàn)降】

  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在丹砂礦場上空，沉悶得令人窒息。連日的廝殺暫歇，空氣中卻依舊彌漫著散不去的血腥、汞毒特有的甜腥，以及大火焚燒后的焦糊味。赤霄軍甲胄染血，刀兵未收，如同沉默的礁石，將中央的校場圍得水泄不通。肅殺之氣凝成實(shí)質(zhì)，壓得人喘不過氣。

  遠(yuǎn)處崎嶇的山道上，一隊(duì)人影艱難地移動著。沒有旗幟，沒有甲胄，只有破爛的麻布裹身，在凄冷的山風(fēng)中瑟瑟發(fā)抖。為首者，是一個身形佝僂、穿著綴滿怪異鳥羽和獸骨法衣的老巫。他臉上涂抹著厚重的白堊和暗紅的朱砂，皺紋如同刀刻，一雙渾濁的眼睛在厚重的油彩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。他身后四人，合力抬著一副簡陋的、血跡斑斑的擔(dān)架。

  “楚巫鳧雩，攜叛軍首級，求見巴清大當(dāng)家——！”老巫的聲音嘶啞尖利，如同夜梟啼鳴，穿透凝滯的空氣，在礦場上空回蕩，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卑微和不易察覺的怨毒。

  赤霄軍紋絲不動，冰冷的眼神如同實(shí)質(zhì)的刀鋒。只有統(tǒng)領(lǐng)季禺抬手，做了個放行的手勢。沉重的木柵門緩緩開啟，發(fā)出刺耳的“吱呀”聲。

  鳧雩佝僂著身體，帶著抬擔(dān)架的四名楚人，步履蹣跚地穿過沉默的軍陣。無數(shù)雙血戰(zhàn)余生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，盯著擔(dān)架上那具蓋著破爛麻布的尸體。濃烈的腐臭氣息隨之彌漫開來，令人作嘔。

  一直走到校場中央的高臺下。巴清一身玄色勁裝，外罩輕甲，立于高臺之上，手按赤霄劍柄，面容冷峻如冰封的湖面，看不出絲毫情緒。巫醫(yī)鳧溪侍立在她身側(cè)，目光銳利如鷹，緊緊盯著臺下的同族。

  “罪奴鳧雩，叩見大當(dāng)家！”老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，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地上，濺起些許塵土。他身后四人亦隨之跪倒，頭埋得更低，身體因恐懼而微微顫抖。唯有擔(dān)架上那顆被遮蓋的首級，靜默無聲。

  “昔日受六國余孽蠱惑，鑄成大錯，罪該萬死！今擒殺叛軍渠帥羋梟，獻(xiàn)其首級，乞大當(dāng)家…饒我等族人性命！”鳧雩的聲音帶著哭腔，額頭一下下磕著地面，很快便滲出血跡，混合著泥土，顯得骯臟而凄慘。

  巴清沉默。整個礦場只有山風(fēng)掠過殘破旌旗的嗚咽，以及鳧雩那單調(diào)重復(fù)的叩頭聲。

  “掀開?！绷季?，巴清終于開口，聲音不高，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。

  鳧雩身體一顫，停止了叩首。他渾濁的眼中飛快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詭譎，隨即被更深的惶恐掩蓋。他掙扎著爬起身，顫抖著枯瘦如爪的手，伸向擔(dān)架上那血跡斑斑的麻布。

  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麻布的剎那——

  “轟?。　?br />
  一道慘白的閃電毫無征兆地撕裂鉛灰色的天幕！緊隨其后的，是幾乎將天地劈開的震耳霹靂！狂風(fēng)驟然加劇，卷起地面的沙塵和血腥氣，形成一道小型的血色旋風(fēng)，直撲高臺！

  與此同時，那被覆蓋的首級，蓋著的麻布猛地被狂風(fēng)掀起一角！一張須發(fā)戟張、怒目圓睜、膚色青黑僵硬的猙獰面孔，瞬間暴露在慘白的電光之下！

  正是六國叛軍威名赫赫的統(tǒng)帥，楚國舊貴族羋梟！

  那暴突的眼珠死死瞪著高臺之上的巴清，殘留著無邊的怨毒與驚駭！更駭人的是，他大張的口中，似乎死死咬著一件東西，在電光下反射出一點(diǎn)溫潤的光澤！

  電光石火間，跪在擔(dān)架旁的一名楚人，眼中兇光暴現(xiàn)！他猛地從懷中掏出一柄淬毒的骨匕，口中發(fā)出野獸般的嘶吼：“巴清妖女！償我少主命來！”身體如同離弦之箭，不顧一切地?fù)湎蚋吲_！

  “找死！”季禺的怒吼與赤霄軍拔刀聲同時炸響！

  然而，比刀光更快的是巫醫(yī)鳧溪的動作！

  鳧溪口中發(fā)出一串急促古怪的音節(jié)，干枯的右手閃電般揮出！一把混雜著朱砂、骨粉、以及某種奇異腥氣的暗紅色粉末，如同被無形之手操控，精準(zhǔn)地撒向那名撲起的刺客！

  “嗤嗤嗤！”

  粉末接觸刺客身體的瞬間，如同滾油潑雪！刺客裸露的皮膚瞬間冒出濃密的黑煙，發(fā)出令人牙酸的腐蝕聲！他前撲的勢頭戛然而止，發(fā)出凄厲到非人的慘嚎，身體劇烈抽搐著滾倒在地，頃刻間便化作一灘冒著黑泡、散發(fā)惡臭的膿血！連帶著他身下的泥土，也被腐蝕出一個焦黑的小坑！

  整個過程快得令人窒息！從閃電驚雷，到刺客暴起，再到鳧溪以巫毒反殺，不過呼吸之間！

  狂風(fēng)卷著血腥和焦臭在高臺上空盤旋。鳧雩和其他三個楚人早已嚇得癱軟在地，面無人色，抖如篩糠。

  巴清的眼神，自始至終，都只在那顆被狂風(fēng)掀開一角的猙獰首級上停留了一瞬。她清晰地看到了那張?jiān)苟镜哪?，以及那大張的口中，死死咬住的、那點(diǎn)溫潤的光澤。那光澤，她曾無數(shù)次在咸陽宮深處見過。

  “把首級，呈上來?！卑颓宓穆曇?，比方才更冷，仿佛淬了寒冰的劍鋒，直指跪伏在地、面如死灰的楚巫鳧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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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【二：玉藏禍心】

  羋梟那青黑僵硬的猙獰首級，被盛在一個沉重的青銅托盤中，端端正正地擺放在巴清面前的青石案上。腐臭的氣息混合著血腥，在密閉的靜室中彌漫，令人作嘔。慘白的燭火跳躍著，將首級扭曲的陰影投在墻壁上，如同張牙舞爪的惡鬼。

  巴清端坐案后，面無表情，目光銳利如刀，一寸寸刮過首級上的每一處細(xì)節(jié)。巫醫(yī)鳧溪手持一柄薄如柳葉的玉刀，站在案旁，神色凝重。

  “腐而不朽，青中透黑，怨氣凝煞…這是被極厲害的巫咒反噬，三魂七魄被釘死在頭顱內(nèi)的征兆?！兵D溪的聲音低沉沙啞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悸。他用玉刀小心地?fù)荛_羋梟散亂糾結(jié)的須發(fā)，露出脖頸處參差不齊的斷口。

  斷口處的血肉呈現(xiàn)出一種詭異的、仿佛被烈焰灼燒過又急速冷卻的焦黑色澤，邊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