失在青風(fēng)山的褶皺里，只留下滿院月色和兩個靜靜佇立的身影，在風(fēng)中訴說著未盡的故事。

  李陽的轎車在老宅的門前戛然而止戛，蟬鳴聲的裹夾著撕心裂肺的哭喊，他踉蹌著沖進堂屋，檀木太師椅上，楊守光向尊褪色的泥塑般癱坐著，嘴角凝固的血痂蜿蜒如暗紅藤蔓，劇烈起伏的胸腔正將最后幾口氣擠成出眾的喘息。

  楊光蒼白著臉，不停捶打著父親佝僂的脊背停，指節(jié)叩在骨節(jié)上發(fā)出空洞的悶響。楊月蜷在青磚地上，顫抖的指尖死死攥著父親垂落的衣角，楊濤倚著木門，喉間溢出壓抑的嗚咽，淚水在棱角分明的下頜線凝成透明的珠串。

  ‘’楊伯伯！‘’李陽的膝蓋重重磕在冰涼的地磚上，粗糙掌心緊緊握住那雙布滿老繭的手。老人松弛的皮膚下，血管如同干涸的河床，脈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逝。

  渾濁的眼珠艱難轉(zhuǎn)動，楊守光望著眼前人，溝壑縱橫的臉上突然綻開一抹釋然的笑?？葜Π愕氖种纲M力抬起，輕輕擦去李陽滾燙的淚珠，指腹的溫度比檐角垂落的雨水更涼?！瘲铌枴硢〉纳ひ粝袷菑暮韲瞪钐帞D出的碎沙子，‘’該交代的都交代了…替我看好他們…‘’

  話也未落，那只帶著體溫的手驟然墜落，砸在太師椅的扶手上，驚起一片細小的塵埃。堂屋的老座鐘突然發(fā)出齒輪卡頓的嗡鳴，檐角的通靈在穿堂風(fēng)里叮當作響，將滿是悲號揉碎秋日里最凄厲的挽歌。

  山風(fēng)裹著槐花香掠過青瓦屋檐，當?shù)谝宦暠莸目蘼曀浩埔箍諘r，正在灶間添柴的宋秋手一抖，半筐松枝嘩啦散落在地上。村子里亮起星星點點的手電光，腳步聲雜沓如驟雨，楊家老宅的方向很快傳來此起彼伏的哀嚎。

  堂屋里，李剛和趙遠山的酒杯懸在半空，玻璃杯里晃動的酒液映著二人錯愕的臉，紅木八仙桌上的燒雞還冒著熱氣。三小時前，正是這片被夕陽染紅的云霞里，李剛攥著趙遠山的手腕兒，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得意：‘’姐夫！走！去我家喝慶功酒！‘’彼時趙遠山剛從田里歸來，沾著泥點的褲腳還未干透，便被拉進飄了酒香的堂屋。

  宋秋早將四葷四素擺滿八仙桌，趙遠山順手扯過酒壇，琥珀色的酒液濺在玻璃杯沿：‘’剛子，姐夫敬你！‘’碰杯聲清脆，李剛仰頭飲進，喉結(jié)滾動間眼底閃過一絲算計：‘’多虧楊守成那老東西推薦，不然這村主任哪輪得到我？‘’

  ‘’什么？‘’趙遠山猛地拍桌，的碟子里的花生米蹦跳著滾落，‘’那個老狐貍會發(fā)善心？當年他們楊家人砸咱們家的時候，可沒見手軟！‘’

  李剛夾起一塊醬牛肉，慢條斯理的嘴嚼著：‘’人家現(xiàn)在想要抱李陽的大腿，清風(fēng)山那塊肥肉，就是他主動交給李陽開發(fā)的?！麎旱吐曇?，‘’姐夫，人將死，其言也善。楊陽說那老東西肺癌晚期，撐不過幾天了?！w遠山笑道：‘’報應(yīng)啊，他們楊家作威作福，老天爺終于懲罰他們了！‘’

  這時，宋秋跌跌撞撞撞開堂屋門，鬢角的碎發(fā)黏在汗?jié)竦哪樕希骸瘎傋?！不好了！楊家那邊說…楊守成咽氣了！‘’

  李剛把酒杯掉在桌上，酒水在桌上蜿蜒成河，‘’姐夫，咱們過去看看?！w遠山卻穩(wěn)如磐石地坐著，咬牙道：‘’我不去！當年他們楊家沒少欺負我們?！?br />
  ‘’人都走了?！顒偘醋〗惴虻募绨?，掌心沁著冷汗，‘’再說青豐山的開發(fā)合同，還多虧他點頭，咱們做人，總要念點恩?！?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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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月光將兩人的身影子拉的老長，一前一后掠過青石巷。遠處楊家的燈火在風(fēng)中搖曳，哭聲像浸透水的棉絮，沉甸甸的，壓在每個人心頭。李剛望著那團忽明忽暗的光暈，想起白天在村民大會上那蒼白如紙的臉，卻應(yīng)固執(zhí)的在筆記本上畫下最后一筆推薦簽名的模樣，嘴里突然泛起一陣酸澀。

  穿過飄著紙錢灰的巷口，楊家老宅的門楣上已掛上白幡。檐角垂著的麻布條在夜風(fēng)中簌簌作響，像無數(shù)雙顫抖的手。李剛和趙遠山剛踏過門檻，便見楊光跪在靈堂前，單薄的脊背隨著抽泣劇烈起伏，素白孝衣上沾著大片淚痕。

  靈堂的燭火搖曳，李陽通紅的眼眶還掛著淚珠。見趙遠山和李剛跨進門檻，踉蹌著撲過去抓住李剛的衣袖，‘’干爸，大舅！‘’聲音里帶著未褪的驚惶。趙遠山上下打量干兒子，‘’楊陽，你咋這個時候在這兒？‘’

  ‘’我，我把簽的合同落在老主任家里了，回來取正要趕上?！铌栚s忙撒了個謊。

  李剛上前扶住外甥的肩頭，余光散過靈堂角落散落的紙錢，壓低聲音說：‘’楊陽，楊光還小，你既然趕上了，就幫襯著料理后事吧。老主任臨終前還為你爭取到青風(fēng)山項目這份恩情得記得?！顒傤D了頓，又在李陽后背輕叩三下，‘’楊家兄妹，往后還需要你照顧。‘’

  李陽重重地點了點頭，“大舅，我知道。我一定會照顧好他們?！贝藭r，靈堂外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。原來是村里幾個平日里就愛挑事的人，借著酒勁嚷嚷著，說楊守成當年做了不少錯事，現(xiàn)在死了也不值得這么大張旗鼓地辦喪事。李剛眉頭一皺，剛要上前理論，李陽卻搶先一步擋在了前面?！案魑皇宀?，過去的事都過去了。楊伯伯在生命最后為村里做了很多貢獻，咱們不能忘恩?！蹦菐讉€人被李陽說得有些心虛，但嘴上還是不依不饒。這時，趙遠山也站了出來，“大家都消消氣，人死為大。要是都揪著過去不放，咱們這村子還怎么發(fā)展？”眾人聽了，漸漸安靜了下來。李陽回到靈堂，望著楊守成的遺像，暗暗發(fā)誓，一定要讓兄妹能有安穩(wěn)的生活。也一定讓青風(fēng)山變成一座金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