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姐弟看好老宅。引擎聲劃破東山村的寂靜，載著父子三人的小轎車，朝著省城的方向疾馳而去。

  蜿蜒的山道上，車輪在碎石路上疾駛。李陽從后視鏡瞥見楊光蜷縮在角落的身影，手握著方向盤，半晌才開口打破沉默：‘’二弟，農(nóng)閑時可出去闖過？‘’這聲帶著暖意的稱呼如同石子投入深潭，驚得楊光猛烈抬頭，目光撞上后視鏡里含笑的眼睛，慌忙地攥緊衣角：‘’李大哥，我沒出過遠門，農(nóng)閑時就…就上山砍柴備冬用?！?br />
  前排的楊守成握著副駕駛的把手，渾濁的眼眶泛起濕潤——這聲‘’二弟‘’像冬天灶膛里躍動的火苗，直直暖進心窩?？上乱幻霔罟馇由幕卮饏s讓他猛地轉(zhuǎn)身：‘’喊什么李大哥？‘’老人聲音里裹著怒意，卻藏不住顫抖，‘’楊陽就是你親哥！等哪天我這把老骨頭埋進后山，你但凡有個風(fēng)吹草動，都得聽你哥的！‘’

  楊光盯著鞋尖，咽了口唾沫，終是悶聲應(yīng)道：‘’爸，我記下了?！?br />
  李陽見狀急忙側(cè)過身，對著副駕駛的楊守成笑道：‘’楊伯伯，二弟性子靦腆，慢慢就熟絡(luò)了?！高^后視鏡瞥見耷拉著腦袋的陽光，正在搓著雙手，便放緩語氣：‘’等楊伯伯檢查完身體，你也去考個駕駛證，以后開車總用得上?！?br />
  楊光愣了愣，目光落在李陽握方向盤的手上，帶著幾分疑惑：‘’大哥，學(xué)那玩意干啥？就算學(xué)會了，咱也買不起車啊?！介g的風(fēng)灌進車窗，掀起他額前幾縷碎發(fā)。

  李陽輕按喇叭避開路上的碎石。嘴角噙著笑：‘’等你拿到駕照，你給我當(dāng)司機，咋樣？后座陷入寂靜，只聽見車輪碾過枯葉的沙沙聲。

  見楊光悶頭不吱聲，李陽又補充了一句：‘’要是你不愿意，大哥給你買輛車?！@句話像顆石子砸進深潭，楊光猛烈抬頭，眼睛迸出光亮：‘’大哥，這話可算數(shù)？‘’

  ‘’傻兄弟，‘’李陽騰出一只手拍了拍后視鏡，大哥啥時候會騙你？‘’

  ‘’楊陽，你二弟還小，可別由他性子來?！瘲钍爻晌罩鍪值氖治⑽⑹站o，后視鏡里映出他眼角里的算計。聽到這話，后座的楊光剛要耷拉下腦袋，卻被父親后半句話猛地拽住了注意力。

  ‘’光兒，你剛出校門沒經(jīng)驗?！瘲钍爻商匾夥怕Z速，‘’先跟著你大哥歷練幾年，你大哥可是鎮(zhèn)上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睦羁?，還差一輛代步車？‘’

  足不出戶的楊光的手摳著座椅皮面，瞳孔突然亮起。怪不得父親對這個，沒見過幾次面的大哥比自己這個親兒子還親，原來大哥這么有錢，父親的這句話像一陣暖人的春風(fēng)，把楊光心里的不滿和疑惑都吹了煙消云散。此刻都有了答案，原來父親是給自己和兄妹鋪條鍍金的路。

  ‘’爸，我懂了！‘’楊光挺直腰板，臉上洋溢著興奮的笑，轉(zhuǎn)頭望向正在開車的李陽時，眼神里滿是討好和期待，‘’大哥，以后我就跟著你干了！‘’

  李陽聞言側(cè)頭，笑意在臉上漫出：‘’二弟放心，大哥雖不敢夸口讓你大富大貴，保你衣食周全還是做得到的?！讣廨p點方向盤，出車載音樂流淌出輕快的調(diào)子。

  一路上引擎聲混著談笑聲。李陽說起果園里新培育的品種，如何人工授粉，又怎么給早熟的果子套上防鳥網(wǎng)，楊光聽得入神，時不時追問兩句，楊守成倚在副駕駛上，蒼老的手掌輕輕叩在膝蓋打拍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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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話題不知何時轉(zhuǎn)了過去。楊守成說起自己當(dāng)村主任時，如何在村民修水渠，寒冬臘月跳進結(jié)冰的河道清淤。他的聲音漸漸激昂，眼角皺紋里都藏著光，年輕時的意氣仿佛又回到了佝僂的脊梁上。

  暮包從車窗外滲進來，將三人的影子拉的老長。等霓虹燈在擋風(fēng)玻璃上暈染成斑斕的光河時，省城最大醫(yī)院的霓虹招牌終于刺破夜色，泛著冰冷的光，在暮色中顯得格外醒目。

  急診大廳里，李陽拿著泛黃的病歷本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掛號單在指尖捏出褶皺。接診的主治醫(yī)師推了推金絲眼鏡，鏡片后的目光在病歷上掃過，突然擰緊眉頭：‘’怎么拖到現(xiàn)在才來？‘’他迅速翻動檢查報告，鋼筆尖重重戳在某行數(shù)據(jù)上，‘’立刻辦理住院手續(xù)，今晚先安排基礎(chǔ)檢測，明天做全面檢查。我們專家會診后，會制定詳細的治療方案。‘’

  李陽將繳費手單塞進內(nèi)袋，轉(zhuǎn)身對楊光說：‘’二弟，你先在這里陪著楊伯伯，我去辦理住院手續(xù)。說完又不放心地瞥眼父親，才轉(zhuǎn)身融入來往的人流。走廊的盡頭電子鐘跳到點整時，李陽拎著打包袋急步返回病房，保溫盒掀開的瞬間，蒸騰的白霧裹著牛肉餡的鮮香散開，他蹲在病床邊，將還燙著指尖的餃子遞到楊守成面前：‘’爸，這是街角那家老字號的牛肉餃子，您嘗嘗。‘’

  話出口的剎那，病房突然陷入凝滯。李陽握著湯勺的手猛地收緊，余光瞥見楊光瞪大的眼睛，話鋒一轉(zhuǎn)：‘’二弟，快趁熱吃，涼就沒這鮮味兒了。‘’他又轉(zhuǎn)頭看向病床上的老人，刻意放軟語調(diào)，‘’楊伯伯，合您胃口嗎？‘’

  楊守成的竹筷在瓷碗里頓了頓頓，渾濁的眼珠轉(zhuǎn)了轉(zhuǎn)，隨即綻開滿臉皺紋的笑意：‘’好吃！好吃！比我年輕時下館子吃的還香！‘’他咬開餃子皮，氤氳的熱氣模糊了眼睛，卻遮不住眼底，一閃而過的復(fù)雜神色。

  楊光捏著筷子，盯著碗里浮動的油花的餃子湯，直到蒸騰的熱氣在睫毛凝成水珠，才夾起一個餃子送進嘴里。白熾燈將閃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墻面上，晃動的光暈里，只有瓷碗碰撞的輕響在寂靜中回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