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3章 草命地緣
濃稠如墨的夜幕上,一輪冷月斜掛,蒼白的月光漫過青瓦與枯枝,在地上投下破碎的銀霜,樹影隨風(fēng)搖曳,自有無數(shù)幽靈在暗中徘徊。孫德才踩著自己歪斜的影子往家走。夜風(fēng)掠過他頭上零星的白發(fā),方才白姑娘那句‘’清風(fēng)山北崖有還魂草魂,能救李陽性命,‘’此刻正化作鼓點在他胸腔里敲打。
房門推開時,昏黃的燈光在趙玉蘭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。‘’又鉆那個寡婦被窩兒了?‘’她嗑著瓜子冷笑,碎殼精準(zhǔn)炸在孫德才腳邊,‘’深更半夜讓人攆出來了,老臉都不要了!‘’孫德才沒有接話,解下農(nóng)田鞋,一股混著酸腐汗味與陳年奶酪發(fā)酵氣息的味道,如脫韁野馬般瞬間充斥整個房間,混著經(jīng)年累月的污言穢語,在月光里凝成塊塊暗斑。
裹著散發(fā)霉味的棉被,他的瞳孔映著窗欞外的殘月。三十年前初到旮旯村的記憶突然清晰,那時候他和李春貴扛著斧頭往北山走,霧氣散盡的剎那,青風(fēng)山北崖像把倒插的青銅劍刺破云層?!ゲ坏茫 畲嘿F攥住他的手腕,‘’去年,獵戶張老三進去打豬,尸首在崖下泡得發(fā)脹。此地堪稱天然迷陣,嶙峋怪石與盤根錯節(jié)的藤蔓交織成錯綜復(fù)雜的迷宮,夜幕降臨時,狼嚎虎嘯在山谷間回蕩,幽綠的獸瞳在黑暗中若隱若現(xiàn)。即使在白日,密不透風(fēng)的荊棘叢與深不見底的斷崖也令人步步驚心,無數(shù)探險者踏入后便如石沉大海,再沒能走出這片詭異之地?!?br />
冷汗浸透粗布襯衫,孫德才翻身時炕席發(fā)出細(xì)微聲響。楊陽那氣弱如絲的模樣突然浮在眼前。自己要是真能尋到還魂草,救了李陽的性命。自己也能在鄉(xiāng)親們面前揚眉吐氣,沒有人再敢戳自己的脊梁骨。
月光爬上他緊抿的嘴角,恐懼如同晨霧般消散。老槐樹在窗外沙沙作響,恍惚間,竟像十里八鄉(xiāng)的人都在喊他‘’孫大善人‘’。困意襲來時,他眼角還凝著笑意,夢里的清風(fēng)山北崖開滿了金紅色的藥草,像天邊永不墜落的晚霞。
晨霧在新抽的柳枝間纏綿,細(xì)雨如銀針般墜入泛著漣漪的水田,遠(yuǎn)處的山巒籠著薄紗,布谷鳥清亮的啼鳴穿透濕潤的空氣,喚醒了沾著露珠的春日清晨。
孫德才家的灶房里已飄出劈柴聲。孫東弓著背往灶膛添柴,火苗映亮李影揉面的側(cè)臉,面團在她掌心翻飛,蒸騰的熱氣裹著蔥花香氣漫過堂屋。里面?zhèn)鱽砀O窣響動,孫德才趿拉著農(nóng)田鞋跨出門檻,正撞見趙玉蘭將銀簪別進鬢角,渾濁的眼珠在小夫妻身上來回打轉(zhuǎn):‘’日頭還沒冒頭呢,燒哪門子找早灶?‘’
‘’媽,東山村李陽他干爸家地急著種?!瘜O東往粥碗里撒著咸菜,鐵勺磕在碗沿叮當(dāng)響,‘’農(nóng)機隊那邊約好七點碰頭?!罘f匆匆給孩子系好書包帶,轉(zhuǎn)身的圍裙掃落半邊菜葉,‘’我送完孩子去鎮(zhèn)上采購?!捯粑绰?,兩人已一前一后消失在晨霧里。
堂屋突然靜的能聽見梁上燕子的呢喃。孫德才盯著空蕩的灶臺發(fā)怔,吞咽了幾口唾液:‘’玉蘭,給我烙幾張白干餅?‘’ 正在收拾碗筷的趙玉蘭冷笑出聲,眼睛里泛著冷光,‘’早晨干嘛去?剛吃完飯,這會又想起要干糧了。‘’
‘’我想去青峰山北崖采草藥,救李陽?!瘜O德才攥緊衣角,補丁在指節(jié)下皺成一團節(jié)。這句話像是點燃了引線 。趙玉蘭猛地站起身,竹椅在磚地上脫出刺耳的聲響,‘’就你,成天凈整些不著調(diào)的!瞅瞅咱兒子,跟著李陽兩口子學(xué)的多踏實,再看看你?!饧?xì)的嗓音刺破晨霧,‘’不是傳些腌臜閑話,就是惦記寡婦家的籬笆!我可沒功夫伺候你這老不正經(jīng)的!‘’說罷將碎花布包往肩上一甩,布鞋踩著石板路發(fā)出的沙沙聲漸漸遠(yuǎn)去。
風(fēng)卷著幾?;覊m在堂屋打轉(zhuǎn)。孫德才摸出貼胸口袋里皺巴巴的五十元鈔票,手指撫摸著邊緣的裂口。他從墻角拎起豁口的水壺,灌滿井水。柴刀別進腰間,粗麻繩往肩上一搭,踏出家門,正撞見鄰居張嫂往菜畦灑水,渾濁的老眼盯著他的行囊直搖頭。
村口小賣部門板吱呀推開,孫德才將鈔票拍在柜臺上。塑料包裝的面包堆成小山,老板狐疑的打量著他:‘’德才叔,買這么多?‘’他咧嘴笑,露出半顆缺:‘’夠吃三天就行?!持墓哪夷业姆及屣L(fēng)山走去時,晨霧不知何時散去,山道上的碎石硌得腳底生疼,可遠(yuǎn)處崖壁間若隱若現(xiàn)的草藥影子,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晰。
晨霧還在樹梢纏綿,農(nóng)機隊鐵皮房檐下已聚著三三兩兩的人。小吳早把拖拉機擦得锃亮,看見孫東跨進院子,立刻跳上駕駛座拍了拍油箱,‘’東哥,就等你了。‘’柴油機突然突突冒起黑煙,孫東剛掛檔,忽然猛拍腦門,鐵梨翻起的新土在他眼前幻化成趙遠(yuǎn)山家荒草叢生的田壟,他扯著嗓子蓋過引擎轟鳴:‘’等等!老趙家種子化肥備齊沒?‘’
倉庫鐵門推開時揚起嗆人的塵土,孫東踩著木梯往拖拉機兜里扛化肥,淡水順的脊梁溝往下淌。小吳抱著玉米種袋打趣:‘’東哥,咱這是扶貧還是種地?‘’兩人忙活半晌,兩輛拖拉機滿載著希望的種子,碾著露水向東山村駛?cè)?,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驚起路邊幾只麻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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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遠(yuǎn)山正蹲在院門口綁犁鏵,聽見拖拉機的轟鳴,旱煙袋都沒來得及別回腰間就迎上去??匆娷噹镄∩剿频霓r(nóng)資,他布滿裂口的手在衣襟上蹭了蹭,‘’你這孩子,來幫忙就罷了,咋還拉這么多東西?‘’孫東跳下車,隨手抓的墻角一袋種子,封皮上‘’801‘’的字樣被磨得發(fā)毛:‘’叔,這老品種早該淘汰了!你沒聽人說,‘’801真糟糕棒子小柴禾糟?!N我拿的新品種吧,孫東從車上拿起一袋玉米種說:‘’這個品種是我趙燕嫂子從農(nóng)業(yè)大學(xué)托人買的,這個品種棒子大抗倒伏,你把舊種子低價轉(zhuǎn)給缺種子的村民,穩(wěn)賺不賠?!?br />
趙運山接過孫東的手里的種子,看了看,‘’行,就用你哪拿來的玉米種?‘’
趙遠(yuǎn)山坐著孫東的拖拉機去了地里。鐵梨劃開黑土的瞬間,驚起了幾只覓食的喜鵲。田埂上漸漸聚滿了看熱鬧的村民。
東山村的老主任楊守成吃完早飯,聽見拖拉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聲,不覺得有些好奇,就順著聲音走了過去。他擠到前排,看著新式播種機吐出金黃的種子,渾濁的眼睛盯著锃亮的拖拉機,喉結(jié)滾動著咽下酸意,當(dāng)年,窮的叮當(dāng)三響的老光棍趙老焉卻娶了李玉蓮那樣年輕漂亮的女人做媳婦,真是主墳冒青煙了。他一想到李玉杰,心里就泛起一陣陣刺痛,那可是村里有名的一枝花,卻嫁給了窮光蛋趙老蔫?!?!‘’不由得長嘆了一聲,好白菜都讓豬拱了!‘’
‘’趙老焉!這是哪門子親戚?‘’楊守成的拐杖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