孟梔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，粘稠又冰冷。

  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抬手摸摸肚子，雖然不知道為啥要這么做。

  她覺得自己陷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灰霧里，呼吸起來扯得肺葉疼。

  “治了這么久，人還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，你們這是什么黑心醫(yī)院，賠錢！必須賠錢！”

  是熟悉的婦女聲音，平日里總是有氣無力的，但現(xiàn)在像是喇叭一樣，高昂的不得了。

  那是她媽。

  “我好好的女兒被你們治壞了，后續(xù)治療費、精神損失費，少一個子兒都不行！”這聲音還夾雜著方言，甕聲甕氣地幫著腔，好像還在捶打著什么物件，發(fā)出沉悶的砰砰聲。

  這是她爸。

  孟梔的眼皮重的很，似乎在阻止她睜開。

  她看見她的父母把醫(yī)生圍住，唾沫橫飛。

  孟梔的窒息感比病痛更洶涌地漫上來，她的爸媽是怎么找到這里的，明明她都已經(jīng)逃到好遠了。

  他們不是在為她討公道。

  視野逐漸清晰，父母的臉瞬間湊過來。

  媽媽的眼眶確實是紅的，但眼睛里的東西太過于復(fù)雜，孟梔覺得自己清楚那是什么。

  爸爸則是重重松了一口氣，嘴角扯開一個夸張的弧度：“梔梔，你醒了，你總算醒了。嚇死你爸媽了?！?、

  “醒了就好，醒了就好，梔梔，你感覺怎么樣？身上難受不？還認得爸媽嗎？”媽媽的聲音很柔，可到后面，卻透著一股急于確認什么的急躁。

  孟梔張了張嘴，喉嚨干澀的發(fā)不出聲音。

  媽趕緊倒了水，喂她喝下。

  幾口水潤過，孟梔終于能發(fā)出一點嘶啞的聲音：“嗯......”

  “哎好女兒！”她也沒叫人，父母倆卻同時應(yīng)聲，對視一眼。

  媽媽握著她的手力道有些緊，目光閃爍了幾下，終于切入正題：“梔梔啊，你醒了媽就放心了，就是你這突然病倒，我們?yōu)榱私o你湊醫(yī)藥費，都快揭不開鍋了......

  你之前上班存的那張銀行卡，密碼是多少來著？媽這腦子，急糊涂了，一時想不起來?！?br />
  爸爸在一旁附和：“對，也不是其他意思，就是取點錢應(yīng)應(yīng)急，給你買點營養(yǎng)品?！?br />
  孟梔看著父母那兩雙緊盯她的眼睛，那顆心直直地沉了下去。

  她當(dāng)然是有張卡的，以前年紀小不懂事，每個月發(fā)了工資就往家里寄錢去，就是用的那張卡。

  可說給她存著的父母，等她真正要用的時候，里面卻一分都沒有了。

  她去問，就罵她不孝，要她把這些年的撫養(yǎng)費用還回去。

  實際上，她幾乎沒怎么花過父母的錢，上學(xué)之后勤工儉學(xué)，大學(xué)也是一邊打工一邊讀書/。用的助學(xué)貸款。

  可也是這樣，父母覺得她有賺錢的能力，更加要打她的主意。

  孟梔閉了閉眼：“那里面，沒錢了。”

  早就被她注銷了，換卡換上班的地方，到了這離家千萬里的地方，可還是被找到了。

  媽媽臉上的期待頓時凍結(jié)：“沒錢了？你怎么就沒錢了，你能有什么用，花錢大手大腳的，家里現(xiàn)在都難成什么樣了？你哥他.....”

  媽媽剎住話頭，硬生生把語調(diào)壓下去，可說出來的話，讓孟梔越發(fā)覺得冷：“你哥等著錢買房結(jié)婚呢，你當(dāng)妹妹的，就不能幫幫他？有錢都自己花了?！?br />
  她還在病床上，而父母還在打算著哥哥要結(jié)婚了，要房子了，怪不得找到她這里。

  可哥哥好吃懶做，這么些年都沒正經(jīng)上過班，哪里來的錢結(jié)婚，無非是把父母掏空了。

  只是她的父母格外愿意罷了，即使哥哥不僅不賺錢，還到處欠錢。

  果然，爸爸接過話頭，語氣生硬：“他征信黑了，貸不了款，想著先用你的名義貸一下，這房子買了，也給你留一間，你哥結(jié)了婚，也是給你找個好嫂子，一家人和和美美，多好？”

  一家人？她在他們眼里是賠錢貨，是血包，唯獨不是女兒，不是妹妹。

  買了房子，貸款是她的，至于給她留房間......

  癡心妄想。

  她看著父母理所當(dāng)然的眼神，仿佛她不掏出所有、不犧牲自己，就是天大的罪過。

  孟梔沒說話，閉上了眼睛。

  “孟梔！”媽媽猛地甩開她的手，站了起來，手指幾乎戳到她的臉上，那張臉都扭曲了起來，“你有沒有良心??？

  我們白養(yǎng)你這么大了，一點錢看的比命還重要，你哥要是娶不上媳婦，老孟家斷了后，你就是罪人?！?br />
  “呵，媽，你又不姓孟?！泵蠗d嘲諷，又是這些話，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啊，即使在病床上，也要把她的骨血吸凈。

  爸爸的臉色一下子就鐵青，眼神可怕的很：“你這個白眼狼！賠錢貨！”

  惡毒的話連同房的病人，和邊上的醫(yī)護人員都看不下去。

  可孟梔早已經(jīng)習(xí)慣，不再看向他們，也不做任何反應(yīng)。

  接下來，父母不在偽裝，輪番上陣，軟硬兼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