輕輕一碰，就會徹底碎裂。

  更讓她心驚的是，裂痕深處，不再是無情道應(yīng)有的純粹冰寒與空寂 ——

  那種能凍結(jié)一切情緒、讓心靈歸于絕對平靜的虛無，而是隱隱流淌著某些陌生的、躁動(dòng)的、屬于 “人” 的情緒色彩。

  那是尚未完全散去的暴怒，如同殘留的火星，在裂痕中微微閃爍，那是之前魔氣失控時(shí)的印記；

  那是被強(qiáng)行壓抑的痛苦，如同冰冷的潮水，在縫隙間緩慢涌動(dòng)，那是陰寒能量侵蝕經(jīng)脈、道基動(dòng)搖帶來的雙重折磨；

  那是方才被她安撫時(shí)那一絲茫然的波動(dòng)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，在心境中漾開淺淺的漣漪，那是理智與瘋狂對抗后留下的痕跡；

  甚至…… 還有一絲極淡極淡的、如同塵埃般難以察覺的情緒，連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，卻真實(shí)地存在著 ——

  那是對于這份溫暖貼近的、近乎本能的……貪戀？

  是對 “不孤獨(dú)” 的潛意識渴望，是萬年孤寂中第一次感受到的、來自他人的溫度，在他冰封的心田里種下的微小種子。

  蘇曉的心猛地一跳，如同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，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。

  她瞬間明白了過來 ——

  她的出現(xiàn)，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，打破了他萬年不變的孤寂；

  她承受的七情劫難，無意間將 “喜、怒、哀、樂” 這些情緒的種子，種進(jìn)了他冰封的心湖；

  她笨拙的安撫、神念的連接，如同春雨般滋潤著這顆種子，讓它在黑暗中悄悄生根發(fā)芽；

  而她剛才不顧生死的擁抱，則是最后一把鑰匙，徹底打開了他心境的缺口，讓那些被壓抑的情緒有了宣泄的出口。

  所有這一切，如同水滴石穿，如同繩鋸木斷，早已在他萬年冰封的心境上，鑿開了一道道細(xì)微卻無法忽視的縫隙。

  無情道，這條他走了千年的修行之路，正在從內(nèi)部，產(chǎn)生無法逆轉(zhuǎn)的裂痕。

  這個(gè)認(rèn)知，讓蘇曉心中五味雜陳，分不清是幸運(yùn)，還是不幸。

  對于云瀾而言，這或許意味著道基動(dòng)搖，千年修行可能毀于一旦，甚至?xí)齺砀膳碌牡佬谋罎?——

  無情道修士最忌諱的，就是情緒的復(fù)蘇，那會讓他們失去對力量的掌控，最終被心魔吞噬；

  可對于被困于此、與他命運(yùn)捆綁的她而言，對于這兩個(gè)被迫相互支撐、在絕境中尋找生機(jī)的靈魂而言，這裂痕，是否又意味著…… 一線掙脫宿命的生機(jī)？

  意味著他不再是那個(gè)冰冷的、只知修行的 “無情者”，而是逐漸找回了 “人” 的溫度，找回了喜怒哀樂，找回了與世界連接的可能？

  云瀾似乎也察覺到了自身心境的變化。

  他極其緩慢地、帶著一種沉重的滯澀感，抬起了那只未受傷的手 ——

  那只手依舊冰冷，指甲泛著淡淡的青白色，卻沒了之前的顫抖，多了幾分茫然的試探。

  他沒有推開蘇曉，也沒有做出任何抗拒的動(dòng)作，而是輕輕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——

  那里，是他無情道基的核心所在，是他千年修行的根基，也是此刻正布滿裂痕、搖搖欲墜的地方。

  他的指尖微微顫抖，力道輕得如同觸摸易碎的珍寶，又像是在確認(rèn)某種不愿相信的事實(shí)。

  蘇曉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微弱力量，那力量里帶著茫然，帶著對 “變化” 的不安，更帶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恐懼 ——

  恐懼失去現(xiàn)有的一切，恐懼墜入未知的深淵，恐懼自己再也回不到熟悉的 “無情” 狀態(tài)。

  然后，她聽到了一聲極輕極輕的、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嘆息。

  那嘆息很淡，如同風(fēng)中的柳絮，幾乎要被魔氣的低語淹沒，卻異常清晰地傳入了她的耳中。

  那嘆息里，沒有憤怒，沒有不甘，沒有之前的暴戾與瘋狂，只有一片無邊無際的、沉重的……疲憊。

  仿佛一個(gè)背負(fù)了千年重?fù)?dān)的人，終于在這一刻，卸下了所有的偽裝，放下了所有的堅(jiān)持，承認(rèn)了自己的無力與脆弱。

  他終于徹底放松了力道，整個(gè)人的重量微微向后，靠在了蘇曉的懷里。

  那力道很輕，卻帶著一種全然的信任 ——

  不再是之前那種被動(dòng)接受的、帶著禁錮意味的妥協(xié)，而是變成了一種主動(dòng)的、帶著依賴的托付。

  仿佛在說：“我累了，暫時(shí)…… 想靠一靠?！?br />
  他將頭微微后仰，枕在蘇曉的肩頸處，凌亂的墨發(fā)掃過她的臉頰，帶來冰涼的癢意。

  那發(fā)絲上還沾著未干的汗水，混合著淡淡的魔氣，卻意外地沒有刺鼻的腥氣，反而帶著一絲雪后松林般的清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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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閉上了眼睛，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，遮住了那曾布滿猩紅的眼眸，也遮住了所有紛亂的情緒 ——

  憤怒、痛苦、茫然、恐懼，此刻都暫時(shí)被壓在了眼底，只剩下一片難得的平靜。

  此刻的他，不再是那個(gè)高高在上、令人敬畏的仙尊，也不是那個(gè)失控的、令人恐懼的魔物，而只是一個(gè)疲憊到極致、需要依靠的普通人。

  環(huán)繞在兩人周圍的魔氣，此刻也溫順了許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