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理完血污，崖底再次陷入沉默。

  但這沉默與之前的死寂截然不同 ——

  沒有痛苦的壓抑，沒有對抗的緊繃，反而像雨后的山林，彌漫著一種 “潤物細無聲” 的微妙氣息，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在悄然流動，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悄悄拉近。

  云瀾的視線落在蘇曉身上，自她低頭研究指尖微光開始，便未曾移開。

  那雙沉淀了些許清明的猩紅眸子里，罕見地浮現(xiàn)出一種純粹的、不帶任何戾氣或?qū)徱暤睦Щ?——

  那是一種對 “未知” 的茫然，是他修行萬載以來，極為罕見的情緒。

  他修行萬載，從一介散修步步登臨仙尊之位，踏遍九天十地，見識過無數(shù)奇功異法，洞悉過人心鬼蜮的復(fù)雜叵測。

  無論是天道運行的規(guī)律，還是妖魔詭譎的手段，亦或是凡間王朝的興衰更替，皆在他的推演范疇之內(nèi)，鮮少有事物能讓他生出 “看不懂” 的感覺。

  可眼前這個名為蘇曉的女子，以及她所帶來的那些……“常識”，卻像是一顆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，層層漣漪擴散開來，徹底擾亂了他固有的認知體系。

  她之前提及的 “小蟲”—— 那些肉眼看不見、會鉆進傷口引發(fā)潰爛的微小生靈，雖與修士口中 “侵蝕肉身的污穢之氣” 有相通之處，本質(zhì)都是對身體有害的存在。

  但她描述的方式，那種將無形無質(zhì)的 “氣” 具象化為 “生靈” 的思路，是他從未想過的角度。

  這并非什么高深的大道至理，甚至帶著幾分 “淺薄” 的直白，卻意外地…… 直指本質(zhì)，讓他對 “污穢之氣” 的理解，多了一層全新的認知。

  還有她之前無意識撓頭的動作。那是一種全然放松的、甚至帶著點…… 不雅？的舉止 ——

  在修仙界，無論是仙門弟子還是魔族眾人，皆有各自的禮儀規(guī)范，哪怕是最粗野的散修，也不會在他人面前做出這般隨意的動作。

  可偏偏，蘇曉做這個動作時，眼神坦然，姿態(tài)自然，沒有絲毫刻意，反而透出一種鮮活的、煙火氣十足的生動。

  他搜尋著腦海中匱乏的詞匯，最終只抓住了 “生動” 這兩個字。

  對，就是生動。

  不像他見過的那些面孔 ——

  仙門長老的恭敬里藏著算計，魔族下屬的畏懼中帶著野心，凡間帝王的諂媚后是隱忍，敵對修士的憎惡外是嫉妒。

  蘇曉的情緒似乎總是直接地寫在臉上，哪怕是在最痛苦的時候，那恨意與恐懼也帶著一種不加掩飾的純粹，沒有半分偽裝。

  而現(xiàn)在，她坐在那里，背靠崖壁，雙腿隨意地伸直，雖然依舊狼狽 ——

  衣袍臟污，發(fā)絲凌亂，臉上還沾著未擦去的泥土，眼神里卻已經(jīng)沒有了最初的絕望與驚恐。

  她時不時低頭看著自己的指尖，那里因靈氣流轉(zhuǎn)而泛著淡淡的微光，她的嘴角會無意識地微微上揚，眼神里流露出一種他無法理解的……

  像是 “走神” 或者 “胡思亂想” 的狀態(tài)，仿佛在思考什么有趣的事情，又像是在懷念什么。

  這讓他感到陌生，甚至…… 有些無措。

  他習(xí)慣于掌控一切，習(xí)慣于洞悉他人的心思與目的。

  無論是面對仙魔大戰(zhàn)的千軍萬馬，還是應(yīng)對暗處襲來的致命偷襲，他都能冷靜應(yīng)對，掌控全局。

  可蘇曉的思維，就像一團毫無規(guī)律可循的亂麻，時而清晰直白，時而又繞向他無法理解的方向，他看不透，也預(yù)測不了 ——

  她會因為 “傷口不清理會生小蟲” 這種小事而皺起眉頭，也會在面對生死劫難時爆發(fā)出驚人的韌性，她的恐懼與勇敢，她的尷尬與坦然，都顯得那么矛盾，卻又那么真實。

  “你……”

  他忽然開口，打破了這微妙的沉默。

  聲音依舊沙啞，卻比之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，像是在嘗試觸碰一個未知的領(lǐng)域，

  “來自何處？”

  這個問題，其實在他心中盤旋了許久。

  從她說出 “小蟲” 的那一刻起，從她做出撓頭動作的那一刻起，他便隱約感覺到，這個女子的來歷，恐怕不簡單 ——

  她的認知，她的舉止，她的思維方式，都與他所知的任何一個種族、任何一個地域的人，截然不同。

  蘇曉正低頭研究自己隱隱發(fā)光的指尖，那微弱的靈光在她指尖跳躍，像一顆小小的星星，讓她想起了現(xiàn)代手機屏幕的光。

  聞言，她猛地抬起頭，對上云瀾那雙充滿困惑的猩紅眸子，心里 “咯噔” 一下 ——

  最擔(dān)心的問題，還是來了。

  來了，終極哲學(xué)問題。

  她該怎么回答？

  說自己是來自另一個世界，那里沒有修仙，只有高樓大廈、汽車電腦，自己原本正坐在電腦前打修仙游戲，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就突然掉下來了？

  他會信嗎？

  一個活了萬載的仙尊，聽到這種 “天方夜譚”，會不會覺得她是瘋了，或者干脆把她當(dāng)成什么奪舍的妖孽、被邪祟附身的怪物，直接出手處理掉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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