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章 啞火的刀鋒
那腳步聲很輕,踩在偏殿的金磚地上,像只怕驚了貓的耗子。
驚蟄靠在軟榻上,左肩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,像里面埋了把生銹的鋸子。
她沒睜眼,手里正把玩著一只空茶盞,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的豁口。
“放那兒吧?!?br />
“是?!?br />
崔明禮放下藥箱,動作熟練地取出銀針、紗布,還有那碗黑得發(fā)亮的湯藥。
熱氣騰騰,苦味瞬間填滿了整個鼻腔,蓋過了殿內(nèi)原本清冷的檀香。
他低著頭,正要退下,手腕突然被人扣住。
驚蟄的手指冰涼,力道卻大得驚人,直接卡在了他的寸關(guān)尺上。
“你覺得,我為什么留你的命?”
崔明禮身子一僵,沒敢掙扎,視線死死盯著地磚上的紋路:“因為……因為屬下還有用?!?br />
“不錯。”
驚蟄松開手,接過那碗藥,卻沒喝,只是放在鼻端嗅了嗅。
“你現(xiàn)在是裴元昭安插在宮里的眼線,也是我在裴家釘下的楔子。這世道很簡單,誰讓你活得更久,你就替誰做事?!彼а郏抗庠谀菑埳n白清秀的臉上刮了一圈,“但記住,崔太醫(yī),你欠我的命,不是靠這幾碗苦水就能還清的。那是用我不殺你的‘沉默’換來的?!?br />
她從袖口抽出一張信箋,輕輕拍在案幾上。
紙是上好的澄心堂紙,但這上面一個字也沒有,甚至連墨點都沒沾。
“明日早朝前,我要看到它出現(xiàn)在裴元昭的書房案頭?!?br />
崔明禮雙手微顫,接過那張空白的紙。
他是個聰明人,聰明人不需要解釋。
一張出現(xiàn)在絕密書房的空白信箋,比一封寫滿威脅的血書更讓人寢食難安——它意味著有人能進(jìn)出相府如無人之境,且什么都沒拿,只留下了一抹嘲弄。
“屬下……遵命。”
冷香苑的雨總是比別處冷些。
第七日了。
負(fù)責(zé)送飯的老太監(jiān)剛要把餿了的饅頭從門洞塞進(jìn)去,里面突然傳來“嘩啦”一聲脆響。
緊接著是瓷片劃過皮肉的悶聲。
驚蟄推門進(jìn)去的時候,那個老太監(jiān)正嚇得癱坐在地上,指著墻角哆嗦。
阿月縮在那里,腳邊是一地碎瓷片。
她用左手抓著一塊鋒利的碎片,在灰撲撲的墻面上刻字。
血順著手腕蜿蜒而下,混著墻皮的灰,寫出的字也是暗紅發(fā)黑的。
——孫伯救我爹。
字跡歪歪扭扭,筆鋒走向極怪,每一筆都像是逆著勁兒來的。
驚蟄沒喊人包扎,只是靜靜地走過去,靴底踩碎了地上的半個饅頭。
“別費(fèi)勁了?!?br />
她蹲下身,視線與阿月齊平。
這個曾經(jīng)咋咋呼呼想要報仇的姑娘,如今眼里只剩下一潭死水。
“你爹死了,孫德全也死了。這墻哪怕讓你哭塌了,也不會有人聽見?!?br />
阿月沒理她,手里的瓷片還在墻上死命地劃,指甲早就劈了,血肉模糊。
驚蟄從懷里掏出一塊帕子,強(qiáng)硬地塞進(jìn)那只鮮血淋漓的左手里。
帕子很舊,上面甚至還沾著觀星臺大火的一點焦糊味。
那是從孫德全尸身上取下的殘片,已經(jīng)被拼湊完整。
阿月渾濁的眼珠轉(zhuǎn)動了一下,目光落在帕子的一角。
那里有一行用同樣手法繡上去的暗記,針腳極密,若是不湊近了看,只當(dāng)是普通的云紋。
——裴三房私庫藏鐵甲三千。
阿月的瞳孔驟然收縮,喉嚨里發(fā)出“赫赫”的氣音,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雞。
“看懂了嗎?”
驚蟄湊近她耳邊,聲音低得像是鬼魅的呢喃,“你父親沈畫師,連續(xù)七年上報災(zāi)情,那些數(shù)據(jù)你以為他只是在算水?他在算兵?!?br />
“江南堤壩之所以修不好,是因為撥下去的銀子變成了鐵,變成了甲,變成了藏在裴家私庫里的造反本錢。”
阿月猛地抬頭,干裂的嘴唇劇烈顫抖。
“他知道這是誅九族的大罪,也知道朝中無人敢接這個燙手山芋。所以最后那張圖,他不是畫給工部看的,是畫給唯一能制衡裴家的人看的。孫德全把圖藏起來,不是為了茍且偷生,是為了把這個秘密送到該送的人手里?!?br />
驚蟄伸手,一點點掰開阿月僵硬的手指,把那塊沾血的帕子抽走,重新塞回自己懷里。
“可惜,裴元昭比他快了一步。他殺你全家,不是怕貪污暴露,是怕腦袋搬家?!?br />
阿月眼底的那潭死水,終于像是被扔進(jìn)了一塊巨石,瞬間炸裂開來。
那張空白的信箋起了效。
次日午時,巡防營接到了“匿名舉報”,說是有人在西郊私藏違禁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