臥房里的藥香混著安神香的氣息縈繞不散，窗外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，在凌父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。楚逸一行人輕手輕腳帶上門后，房間里霎時安靜下來，只剩下老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，每一次起伏都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。

  凌羽拉過梨花木椅坐在床邊，溫熱的巾帕在掌心捏出柔和的弧度，小心翼翼地幫父親擦拭額角的薄汗。父親的發(fā)絲已染上霜白，貼在日漸消瘦的臉頰旁，原本還算硬朗的身骨被這場大病拖得只剩一把骨頭，手腕細得仿佛輕輕一握就會折斷。他動作放得極輕，指尖的溫度透過巾帕落在父親皮膚上，直到布料掠過父親眼角時，才聽見他低啞的聲音在空氣里響起，帶著久病的沙啞。

  “羽兒啊……”凌父的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，每個字都透著吃力，“父親……有事情要交代你?！?br />
  凌羽心里一緊，手上的動作頓住，俯身靠近了些，鼻尖幾乎能聞到父親呼吸里的藥味：“父親您說，兒子聽著?！?br />
  老人渾濁的眼睛微微轉動，目光在兒子臉上停留片刻，那眼神里藏著疲憊、焦慮，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沉重?！霸奂椰F(xiàn)在的情況……你應該了解?！彼丝跉?，胸口隨著呼吸輕微起伏，“族中產業(yè)、商鋪田地……在這青州地界雖算不上頂尖，卻也是幾代人攢下的家業(yè)，可家里這點人丁……”話到此處，他忍不住輕輕咳了兩聲，枯瘦的手指蜷縮起來，眼神黯淡下去，“你大哥和大嫂是打小的情分，成婚這些年從沒紅過臉，家里家外都是兩人一起撐著，他們那心思啊，眼里心里就只有彼此。別說納二房，便是旁人多提一句，你大哥都能紅了眼跟人急，這輩子怕是就認定彼此了?！?br />
  凌羽的心慢慢沉了下去，握著巾帕的手指不自覺收緊，指節(jié)泛白。他當然知道大哥大嫂的感情有多深。大哥是鎮(zhèn)上有名的木匠，手藝活做得精細，大嫂則是個精明能干的婦人，把家里鋪子打理得井井有條，兩人白天各忙各的營生，晚上總湊在燈下算賬目、說家常，那樣的和睦在街坊鄰里間都是少有的?？梢舱蛉绱耍苫槲迥?，大嫂的肚子始終沒有動靜，在看重子嗣的家族里，成了壓在父親心頭的巨石。

  “這家里的香火……”凌父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，蒼老的手顫巍巍地抬起，想要抓住兒子的手，卻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，落在錦被上輕輕抖動，“這是要斷了啊……凌家百年基業(yè)，從你爺爺那輩起攢下的這點家業(yè)，總不能到我這代斷了根……”

  空氣仿佛凝固了，凌羽屏住呼吸，看著父親眼中的懇求，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，又酸又脹。他自幼跟著先生讀書，后來又學了管賬，心思全在如何幫家里打理產業(yè)上，從未將兒女情長放在心上，更沒想過家族香火會成了壓在肩頭的重擔。

  “羽兒啊……”老人的聲音里帶上了近乎哀求的意味，目光緊緊鎖住他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，“所以父親只能求你……求你替凌家延續(xù)香火了。”

  凌羽猛地抬頭，瞳孔微微收縮，難以置信地看著父親。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先幫著大哥把家業(yè)再做大些，等過兩年學業(yè)有成，再慢慢考慮成婚的事，從未想過會被如此急促地催婚。

  “父親已托媒人看過，城南張家有位小姐知書達理，性子溫順，與你八字也相合。”凌父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，卻又藏著深深的無奈，枯槁的臉上泛起一絲病態(tài)的潮紅，“你就當……當可憐可憐父親這把老骨頭，在父親閉眼前，成全我的心愿，早日定下婚事，待你成婚之后，為凌家開枝散葉……”

  “轟”的一聲，凌羽只覺得腦子里一片空白，耳邊嗡嗡作響。他怔怔地看著父親蒼老而懇切的臉，延續(xù)香火？定親？放棄自己規(guī)劃好的路早早成婚？這些詞像突如其來的冰雹，砸得他頭暈目眩。他從沒想過，父親躺在病榻上心心念念的，竟然是這樣的要求。大哥大嫂的和睦是街坊鄰里的榜樣，他從未覺得這有什么不妥，更從未想過，這份“榜樣”會最終將家族傳承的重擔壓到自己身上。

  他張了張嘴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喉嚨像是被堵住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溫熱的巾帕從掌心滑落，掉在錦被上洇開一小片濕痕，就像他此刻混亂而震驚的心緒，在寂靜的臥房里無聲蔓延，連窗外蟲鳴都變得遙遠而模糊。

  凌羽“撲通”一聲跪在床邊，膝蓋撞在冰冷的地面上，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。他眼眶泛紅，望著病床上形容枯槁的凌父，心中滿是酸澀與糾結。

  “父親大人，求您別再逼孩兒了?！绷栌鹇曇舭l(fā)顫，帶著幾分哀求。

  凌父躺在病床上，面色蒼白如紙，兩頰深陷，呼吸微弱卻仍強撐著坐起身子，目光中滿是期許與執(zhí)著：“羽兒，你自幼離家修仙，為父從未強求過你什么，如今這最后一樁心愿，你就不能應了嗎？”

  凌羽喉嚨像是被堵住了，艱難地開口：“父親，孩兒修仙這幾年，雖有了些修為，可這一切都離不開師尊和同門的悉心教導與照顧。師尊待我如親子，傳授我高深的仙法，在我修煉遇到瓶頸時，不眠不休地為我護法；師兄師姐們也對我關懷備至，每次歷練都護我周全；師弟們年紀雖小，卻也時常將珍貴的靈物與我分享?！?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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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他頓了頓，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：“而且?guī)熼T規(guī)矩森嚴，嚴禁弟子私自成親，必須得師尊點頭同意才行。孩兒若是私自做主，違背門規(guī)，不僅會被逐出師門，更會落得個忘恩負義、欺師滅祖的罵名，這讓孩兒今后如何在修仙界立足？”

  凌父劇烈地咳嗽起來，凌羽見狀，連忙起身倒了杯水，小心翼翼地扶起父親，喂他喝下。凌父緩了緩，握住凌羽的手，手上的青筋根根暴起，手勁大得有些反常：“羽兒，不會影響你修仙的。咱家對張姑娘家有救命之恩，她家也是為了報恩，愿意嫁給你還答應可以做妾，連名分都不要。日后生下兒子，也可以過繼到你大哥名下，絕對不會對你有任何妨礙，你依舊可以安心修仙。”

  凌羽眼眶里蓄滿了淚水，“啪嗒”一聲滾落下來：“父親，修仙修的是心，孩兒若為了這塵世的姻緣，違背師恩與門規(guī)，即便修為再高，也不過是個道心破碎之人。孩兒不能為了一己私欲，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?！彼刂氐乜牧藗€頭，額頭與地面接觸，發(fā)出沉悶的聲響，“求父親體諒孩兒的難處，收回成命吧?！?br />
  病房里陷入了死寂，只有凌父沉重的呼吸聲。許久，凌父松開了凌羽的手，無力地躺回床上，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，像是一瞬間被抽干了所有力氣，只留下一聲悠長而無奈的嘆息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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