夷洲都護府正堂，氣氛莊重而略顯緊繃。御史中丞周明，身著絳色官袍，面容嚴肅，一絲不茍地端坐在客位首位。他身后，是來自吏部、兵部、戶部的幾位官員，皆眼觀鼻，鼻觀心，姿態(tài)恭敬，卻難掩那份來自中樞的審視意味。

  張沐坐在主位，一身常服，神色平靜如水，親自執(zhí)壺為周明斟茶：“周御史遠道而來，舟車勞頓，辛苦了。夷洲僻處海外，條件簡陋，若有招待不周之處，還望海涵?！?br />
  周明微微欠身，雙手接過茶盞，動作規(guī)范得如同尺子量過：“張都護客氣了。奉陛下之命，前來夷洲協(xié)理事務(wù)，乃下官分內(nèi)之責，不敢言辛苦?！彼蛄艘豢诓?，放下茶盞，目光便直直看向張沐，開門見山，“張都護，下官抵埠已三日，查閱都護府近年文書檔案，見兵員名冊、錢糧賬目，皆條理清晰，法度嚴謹，可見都護治政有方。”

  “周御史過譽，皆是分內(nèi)之事?！睆堛宀粍勇暽?br />
  “然，”周明話鋒一轉(zhuǎn)，語氣依舊平穩(wěn)，卻帶上了幾分質(zhì)詢的意味，“下官亦聽聞，都護麾下有一‘格物所’，匯聚能工巧匠，所費錢糧頗巨，卻未見其產(chǎn)出明細報備朝廷。都護自請削減兵員，固然是體恤朝廷，然海防重任，非同小可。下官職責所在，需知悉，員額削減之后，夷洲防務(wù)，將如何維系？這格物所之耗費，又與防務(wù)有何關(guān)聯(lián)？還望都護明示。”

  問題尖銳，直指核心。削減兵員是張沐自己提出的，如今朝廷派人來問，你兵少了，靠什么守？花錢如流水的格物所，到底在干什么？

  堂下侍立的夷洲屬官們，心中都不由得一緊。這位周御史，果然如傳聞中那般，是個認死理、不通人情的。

  張沐臉上卻未見絲毫波瀾，他放下茶壺，從容道：“周御史所慮，亦是本都護所思。夷洲防務(wù)，關(guān)乎東南安定，豈敢輕忽？員額削減，并非削弱戰(zhàn)力，而是汰弱留強，將資源集中于精銳。至于格物所……”

  他略一停頓，目光掃過周明及其身后官員，“其所研之物，小可改良農(nóng)具、織機，利民生；大可精進戰(zhàn)船、軍械，固海防。例如，新近改制的海鶻船，速度、載重、抗風(fēng)浪能力皆優(yōu)于舊船，所需操舟水手卻可減少兩成。新型弩炮，射程與威力倍增，一具可當舊弩三具之用。此等成效，難道不值其所耗？”

  周明眉頭微蹙：“都護所言，雖有道理。然，此等國之利器，其研制、配備，皆應(yīng)有朝廷規(guī)制。都護自行其是，恐有不妥。且下官需親眼所見，核實其效，方能具表上奏。”

  “這是自然。”張沐點頭，“本都護已安排明日校場演武，水師操演，請諸位專員一同觀瞻，查驗夷洲防務(wù)實效。格物所部分非涉密成果，亦可請諸位一觀?！?br />
  他態(tài)度坦蕩，安排周到，讓人挑不出錯處。周明沉吟片刻，也只能點頭：“如此，便有勞都護安排?！?br />
  是夜，都護府書房。

  副將面帶憂色地對張沐道：“都護，那周明看似古板，實則精明。明日演武，雖可展示我軍容，但格物所那些真正核心的東西，怕是……”

  張沐站在窗前，望著窗外夷洲港的點點燈火：“虛則實之，實則虛之。給他看的，自然是可以看的。真正的底牌，豈能輕易示人？”他轉(zhuǎn)過身，眼神銳利，“我擔心的，不是周明。而是藏在暗處，借周明這雙‘眼睛’窺探我們虛實的人。”

  副將心中一凜：“都護是說……蓬萊？還是長安的……”

  “都有可能?！睆堛遄叩桨盖埃种更c在一份剛剛收到的密報上，“長安那邊，館陶公主與那個‘劉徹’活動頻繁，據(jù)說串聯(lián)了不少宗室和老臣。胥彌在海上也安靜得反常。山雨欲來啊?！?br />
  他抬頭看向副將，語氣斬釘截鐵：“傳令下去，演武照常進行，但要外松內(nèi)緊。所有關(guān)鍵工坊、研究所、倉庫，警戒等級提升至最高，沒有我的手令，任何人不得靠近。尤其是……與‘星核’相關(guān)的所有研究數(shù)據(jù)和人員，全部轉(zhuǎn)入地下，切斷一切非必要聯(lián)系?！?br />
  “明白！”副將領(lǐng)命，正要離去。

  “等等，”張沐又叫住他，沉吟道，“想辦法，讓周明他們‘偶然’發(fā)現(xiàn)，我們正在全力應(yīng)對蓬萊可能的報復(fù)，海防壓力巨大，資源捉襟見肘。”

  副先是一愣，隨即恍然大悟：“都護是想……哭窮？”

  張沐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弧度：“不僅要哭窮，還要讓他們覺得，我們被蓬萊牽制，無暇他顧。這樣，那些藏在暗處的老鼠，才會更容易露出尾巴?！?br />
  與此同時，夷洲港某處隱秘的宅院內(nèi)。

  一盞昏黃的油燈下，面容僵硬的“劉徹”聽著一名黑衣人的稟報。

  “主子，周明已開始核查夷洲兵員錢糧，張沐安排了明日演武。我們的人嘗試接觸格物所，戒備極其森嚴，無法靠近核心區(qū)域。”

  “劉徹”眼中紅光閃爍，手指用力摳著桌面，發(fā)出刺耳的聲響：“廢物！胥彌答應(yīng)給我的助力呢？！沒有力量，我怎么奪回這里？怎么找那個賤人報仇？！”

  黑衣人低頭：“城主傳來消息，讓主子稍安勿躁?！Ｊ小媱澮褑?，很快，夷洲……乃至整個東南，都會陷入混亂。屆時，才是主子出面，收拾山河之時?！?br />
  “混亂？”“劉徹”發(fā)出嗬嗬的怪異笑聲，“好！越亂越好！張沐，你就先替我看好這夷洲吧，等我來??！”

  他猛地站起身，走到窗邊，望向都護府的方向，眼中是近乎瘋狂的怨毒與渴望。幽影重現(xiàn)，帶著復(fù)仇的毒火，已然悄悄蔓延至夷洲的夜色之中。而穩(wěn)坐都護府的張沐，正布下大網(wǎng)，靜待各方宵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