船官城的雪下了整整三日，將黃河兩岸染成一片素白。阿嬌與張沐在這短暫的寧靜中，借著巡視船務(wù)，多了不少獨(dú)處的時光。他們并肩立于船塢高臺，看雪花飄入未凍的河面，轉(zhuǎn)瞬即逝；他們在燭光下共研海圖，指尖偶爾相觸，又迅速分開，唯有空氣中彌漫的桐油與墨香，見證著那份心照不宣的悸動。

  然而，長安的急報(bào)終究是打破了這片靜謐。

  來的是蘭臺社心腹，渾身落滿雪塵，呈上的卻不是尋常絹書，而是一枚系著玄鳥羽毛的銅管——最高級別的密報(bào)。

  “殿下，”信使聲音低沉，“宮中傳出消息，陛下近日……頻頻召見太史令，詢問星象吉兇，尤重‘紫微’與‘鸞鳳’之位。且……陛下已密令少府監(jiān)，暫停為殿下督造新的長公主府邸?！?br />
  阿嬌握著銅管的手指微微一緊。紫微帝星，鸞鳳……劉榮不僅沒有放棄，反而行動更為隱秘且具體了。暫停修建府邸，其意不言自明。

  張沐在一旁聽得真切，眉頭深鎖：“陛下這是……”

  “他長大了?！卑纱驍嗨?，語氣平靜，眼中卻是一片冰封的湖面，“有了自己的想法，也學(xué)會了如何運(yùn)用權(quán)力?！彼归_密信，快速瀏覽，后面還有更詳細(xì)的內(nèi)容，包括劉榮近日批閱的幾份關(guān)于“后宮虛位，宜早定國本”的奏章，以及他私下詢問老臣關(guān)于“前朝有否長公主入主中宮舊例”的記錄。

  壓力，正從四面八方無聲地迫近。

  “殿下，需早做決斷?！睆堛宓穆曇魩е八从械哪?。這已不僅僅是情感糾葛，更是直接關(guān)系到阿嬌的權(quán)力根基與人身自由。

  阿嬌沒有立刻回答。她走到窗邊，推開一條縫隙，寒風(fēng)裹著雪粒立刻鉆了進(jìn)來，刺骨的冷意讓她更加清醒。她想起前世長門宮的冷寂，想起這一世一步步走來的艱難。權(quán)力巔峰的風(fēng)景固然壯麗，但其下的懸崖也同樣深不可測。

  “本宮不會入未央宮?！彼D(zhuǎn)過身，語氣斬釘截鐵，目光銳利地看向張沐，“無論是作為皇后，還是其他什么身份?！?br />
  這是她的底線。她重生而來，不是為了從一個牢籠跳入另一個，哪怕那個牢籠鑲金嵌玉，由世間最尊貴的少年親手打造。

  “但陛下若執(zhí)意……”

  “他不會明目張膽地強(qiáng)迫，至少現(xiàn)在不會。”阿嬌冷靜地分析，“他需要維持仁君的形象，也需要本宮替他穩(wěn)定朝局。但他會試探，會施壓，會用盡一切辦法，讓本宮‘自愿’就范?！?br />
  她沉吟片刻，眼中閃過一絲決絕：“看來，本宮需要給他，也給這滿朝文武，一個明確的‘答案’了?！?br />
  張沐心中一動，似乎預(yù)感到了什么，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。

  就在這時，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甲胄碰撞聲！一名侍衛(wèi)倉促來報(bào)：“殿下！張大人！城外……城外出現(xiàn)不明騎兵，約百余人，打著……打著‘清君側(cè)，正倫?！钠焯枺诮嘘?！”

  “什么？！”張沐霍然起身。船官城乃軍事重鎮(zhèn)，何人敢如此大膽？

  阿嬌卻相對鎮(zhèn)定，她走到墻邊，取下懸掛的寶劍：“來的倒是時候。走，去看看是何方神圣，敢來本宮面前‘正倫?！?！”

  城樓之上，風(fēng)雪更急。只見下方百余騎人馬，皆著黑衣，蒙面，看不清來歷，但陣容整齊，透著肅殺之氣。為首一人，手持長槊，聲音透過風(fēng)雪傳來，竟有幾分內(nèi)力修為：

  “陳阿嬌！你牝雞司晨，紊亂朝綱，更以色惑君，動搖國本！今日，我等便替天行道！”

  這番話，惡毒至極，直接將阿嬌的功績抹殺，誣為以色惑主的妖女，更是精準(zhǔn)地戳中了當(dāng)前最敏感的那根神經(jīng)！

  張沐大怒，正要下令出擊，阿嬌卻抬手阻止了他。她目光冰冷地掃過城下那群人，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弧度。

  “藏頭露尾之輩，也配談天道倫常？”她的聲音不大，卻清晰地壓過了風(fēng)雪，“本宮監(jiān)國，乃先帝遺命，陛下親準(zhǔn)，文武共鑒！爾等在此狂吠，是受了何人指使？是朝中哪位‘忠臣’，還是……海外那些見不得光的魑魅魍魎？！”

  她最后一句，意有所指，聲音陡然轉(zhuǎn)厲。

  城下那首領(lǐng)似乎被問得一滯，隨即強(qiáng)自鎮(zhèn)定：“休得胡言！今日便是你的死期！放箭！”

  箭矢如蝗，射向城頭，但大多被城墻擋住。

  阿嬌巋然不動，對張沐道：“不必糾纏，派騎兵出城，速戰(zhàn)速決。要活口，尤其是那個領(lǐng)頭的?！?br />
  “遵命！”

  城門開啟，蓄勢已久的漢軍鐵騎如洪流般涌出。戰(zhàn)斗幾乎是一面倒的，那百余黑衣人雖然悍勇，卻難敵正規(guī)邊軍的沖殺。不過一刻鐘，戰(zhàn)斗便告結(jié)束，大部分黑衣人被殲，那首領(lǐng)也被生擒，押到城樓。

  扯下他的面罩，露出一張陌生的、帶著疤痕的臉。

  “說！誰派你來的？”張沐厲聲喝問。

  那人卻獰笑一聲，嘴角溢出黑血，竟瞬間服毒自盡！

  “死士……”張沐面色凝重。

  阿嬌蹲下身，仔細(xì)檢查那人的衣物、武器，最終在他的靴筒內(nèi)側(cè)，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極其隱蔽的、用火焰灼刻的標(biāo)記——那是一個簡化了的，九頭蛇相柳的圖案！

  “左明余孽？”張沐震驚，“他們竟已滲透到中原內(nèi)地？”

  “未必是滲透，”阿嬌站起身，拍掉手上的雪粒，眼神幽深，“或許是……合作。有人不想本宮回去，或者說，不想本宮以現(xiàn)在的身份回去?！?br />
  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，像一面鏡子，照出了隱藏在平靜水面下的洶涌暗流。有劉榮那不容忽視的情感與壓力，有朝中潛在的反對勢力，更有不知潛伏在何處的左明殘黨與外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