蓬萊洲的危機暫告段落，以徐巿為首的長老會同意暫時擱置爭議，開放有限度的貿(mào)易與技術(shù)交流，并承諾約束內(nèi)部主戰(zhàn)勢力。阿嬌留下部分官員與水師駐守夷洲，監(jiān)視蓬萊動向，自己則率主力艦隊凱旋。

  船隊抵達瑯琊港時，已是深秋。碼頭上旌旗招展，鼓樂喧天，迎接的儀仗遠超規(guī)制。更令阿嬌意外的是，少年天子劉榮竟親自出京，在瑯琊行宮等候。

  數(shù)月不見，劉榮似乎又長高了些，面容褪去了幾分稚嫩，多了些屬于帝王的沉穩(wěn)。但當他看到從“鎮(zhèn)?！碧柹献呦碌陌蓵r，眼中瞬間迸發(fā)出的光亮，卻熾熱得幾乎燙人。

  “姑姐！”他快步上前，不顧君臣禮儀，緊緊抓住阿嬌的手臂，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，“海上兇險，您……您總算平安回來了?！?br />
  阿嬌微微一笑，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臂，按禮制躬身：“勞陛下親迎，臣愧不敢當?！?br />
  “姑姐不必多禮?！眲s的目光始終膠著在她身上，那里面有顯而易見的依戀，似乎還摻雜了些別的、更為復(fù)雜的情愫，“姑姐為江山社稷，親冒矢石，蕩平海波，朕心……甚是感念?！?br />
  接下來的接風宴上，劉榮對阿嬌的依賴與特別關(guān)注，幾乎毫不掩飾。親自為她布菜，反復(fù)詢問海上細節(jié)，目光每每掠過她時，都帶著一種近乎專注的溫柔。席間眾臣神色各異，有欣慰，有了然，也有幾分隱憂。

  數(shù)日后，鑾駕返回長安。阿嬌重回蘭臺處理積壓政務(wù)，劉榮幾乎每日都要召見或親自前來，商議之事無論巨細，仿佛離了阿嬌便無法決斷。

  這日深夜，阿嬌正在批閱奏章，劉榮竟未通傳，獨自一人提著食盒來到蘭臺。

  “姑姐還在操勞？朕命御膳房燉了參湯，給您補補身子。”他揮退侍從，親自為阿嬌盛湯，動作間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笨拙與認真。

  “陛下，這些事讓宮人做便是。”阿嬌起身欲行禮。

  “此處沒有外人，姑姐不必拘禮?！眲s按住她的肩膀，力道有些緊，他站在阿嬌身側(cè)，并未立刻離開，目光落在她略顯疲憊的側(cè)臉上，輕聲問，“姑姐……可曾想過，一直留在宮中？”

  阿嬌執(zhí)筆的手微微一頓，墨跡在絹帛上暈開一小團。她抬起頭，迎上劉榮那雙充滿了期待與某種決心的眼睛。那不再是孩子對長輩的純粹依戀，而是一個男子看向心儀女子的眼神。

  “陛下，”她放下筆，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逾越的疏離，“臣是鎮(zhèn)國長公主，監(jiān)國理政，本分所在。待到陛下成年親政，四海升平之日，臣自當退居府邸，安享太平。”

  劉榮眼中閃過一絲失望，卻固執(zhí)地追問：“若是……朕不希望姑姐離開呢？若是朕想請姑姐，以另一種身份，永遠留在未央宮，留在朕身邊呢？”

  他話語中的含義，已昭然若揭。

  殿內(nèi)燭火噼啪作響，空氣仿佛凝滯。阿嬌看著眼前這個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少年天子，他青春俊朗的面龐上帶著帝王的執(zhí)著與一絲不容拒絕的強勢。她心中百感交集，有欣慰于他的成長，有對他這份逾越之情的不贊同，更有一種深沉的、源于前世記憶的疲憊與警醒。

  “陛下，”她緩緩起身，退后一步，拉開君臣應(yīng)有的距離，聲音清晰而堅定，“此言過矣。臣是陛下的姑姐，是先帝親封的鎮(zhèn)國長公主。此身此生，已許社稷，再難許君。此話，請陛下休要再提，以免……惹人非議，玷污圣德。”

  劉榮的臉色瞬間白了白，他張了張嘴，似乎想說什么，但在阿嬌那雙澄澈卻無比堅定的目光注視下，最終只是抿緊了唇，眼中翻涌著復(fù)雜難言的情緒，有受傷，有不甘，也有一絲被拒絕的慍怒。

  他沉默片刻，終究沒再逼迫，只低聲道：“是朕……失言了。姑姐早些歇息?！闭f罷，轉(zhuǎn)身離去，背影在燭光下竟顯得有些落寞孤寂。

  阿嬌看著他離開，輕輕嘆了口氣。她走到窗邊，望向?qū)m城外。夜色深沉，萬家燈火如星。她知道，朝堂之上的風波雖暫平，但這未央宮內(nèi)的暗涌，或許才剛剛開始。

  權(quán)力的巔峰，總是伴隨著無盡的誘惑與考驗。她可以駕馭驚濤駭浪，可以應(yīng)對明槍暗箭，但如何處理這份來自最高處、既危險又真摯的情感，或許比面對蓬萊洲和左明，更需要智慧與決斷。

  她下意識地撫向袖中，那里安靜地躺著一枚溫潤的玉佩——是張沐在她離島前，避開眾人，悄悄塞給她的，上面新刻了一行小字：“滄浪濁清，我心匪石?！?br />
  窗外，秋風漸起，卷落幾片梧桐。山雨欲來風滿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