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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道伶仃的背,不肯輕易屈于月色。
“殿下不是一個(gè)人,臣陪您一起去呀?!?br />
晏朝心頭驀然一動(dòng):蘭懷恩居然猜得到她的心思么?但她的確興致不高。
梁祿這次也沒有再勸阻,只是先吩咐人去準(zhǔn)備,再問她:“殿下出行需——”
“蘭懷恩在,隨行人少些無妨?!?br />
第62章 金陵蒼月(八) “若是明月終究不解意……
金陵最熱鬧的要數(shù)秦淮河一帶, 夜間華燈初上,槳聲燈影美不勝收,如今又值中秋佳節(jié), 更是熱鬧非凡。水鄉(xiāng)橋多, 橋下行船首尾相銜,船篷上的羊角燈綴如聯(lián)珠, 遠(yuǎn)望似燭龍火蜃,屈曲連蜷, 漸近則聞絲竹簫鼓、嬉笑哄鬧不絕于耳。聲光凌亂, 水月爭(zhēng)輝,六朝金粉,只在今宵。
晏朝在鬧市寸步難行, 只得下了轎,一行人沿河岸觀賞漫步。
蘭懷恩瞧著晏朝一直沉默, 也不知是醉了還是單單沒興致,于是慫恿她:“公子不妨乘船去河上走走?燈船璀璨, 置身其中,想必另有一番景致?!?br />
晏朝搖頭:“走一走罷, 船上晃得頭暈?!?br />
蘭懷恩笑著應(yīng)是,又轉(zhuǎn)身對(duì)隨行的一個(gè)太監(jiān)低聲吩咐了句什么, 那太監(jiān)迅速離去。
橋頭人潮如涌,小販叫賣聲不絕于耳。一眼掃過去,各色吃食、用具等眼花繚亂,循著吆喝聲最清亮的一家望去, 竹蓬下立著一名青衣少年,年輕的面相極為清朗雋秀,身前擺著的是各種竹編的、木雕的小玩意兒。
扮了男裝的小姑娘雙手比劃:“我祖上三代皇家御用木匠, 經(jīng)典傳人!這秦淮畫舫以紅木雕刻,作工精美,一口價(jià),二百文,真不貴!……哎哎哎那邊的竹編蟈蟈籠子三十文!”
她昂起頭,目光一抬,正巧瞧見橋邊回首的那人,臉上神情堪堪凝住,頓時(shí)亂了方寸。卻見那人只是笑了笑,復(fù)轉(zhuǎn)身離去,同尋常游人并無不同。
他一定認(rèn)出自己了。崔蘭蕙心虛地咬了咬唇,愣神片刻,嘴上一個(gè)沒留神,竟將攤前砍價(jià)的一并都答應(yīng)下來。
晏朝已款步過了橋,蘭懷恩猶在耳邊殷勤介紹:“前頭那座橋名喚長(zhǎng)板橋,后來又叫玩月橋,橋頭有座望月樓,不止中秋,每每月圓時(shí)就有許多人前來游玩,佳人佳話也不少,風(fēng)雅得很。”
順著他手指的方向,恰見佳人結(jié)伴而行,言笑晏晏。再向遠(yuǎn)望去,河對(duì)岸是水樓畫舫,朱欄綺疏,隱約可見竹簾紗幔,衣香鬢影。
“再往前大約五十步有家賣扇子的,扇骨忒不牢靠,一碰就散;旁邊有個(gè)專管題字畫畫的年輕書生,愛臉紅,但筆工不錯(cuò)?!?br />
“對(duì)面是一家小食攤,賣的多是飲子,林檎渴水一般般,雪花酪味道很好,就是天涼吃了太容易拉肚子。至于時(shí)鮮瓜果糕餅酒水,雖不如宮廷御膳精細(xì),卻各有民間滋味?!?br />
“論起這金陵的吃食,還得是八大樓,其中名氣最高的是醉仙樓,聽說老板還是名沈姓女子,廚藝非凡又善于經(jīng)營(yíng),海參羹、鹽水鴨、八寶豆腐、扳指江珧柱等招牌菜都絲毫不遜色御廚,只可惜店在聚寶門那邊,太遠(yuǎn)了,只得下次……”①
……
晏朝聽他邊咂嘴邊滔滔不絕地說著,竟不覺得聒噪,末了乜他一眼,挑眉道:“看來你已將金陵逛遍了?!?br />
蘭懷恩嘿嘿一笑:“要不然怎么敢?guī)鰜砟?。?br />
“蒼蒼金陵月,空懸帝王州,天文列宿在……”②
她忽然意識(shí)到不能再往下吟,于是拉回思緒,轉(zhuǎn)頭同蘭懷恩道:“今日不做謫仙人也要先醉一回。你不是熟悉這里么?去買壺酒,尋個(gè)清凈的地方坐一坐?!?br />
梁祿終于勸道:“您今晚在席上已喝了不少,況現(xiàn)下又是在外邊——”
“一晚而已,”晏朝混不在意,揮袖一掃身后滿眼繁華,笑意輕淡,“這樣的好日子,許他們快活,就不許我也快活一次?”
離河岸鬧市漸遠(yuǎn)些,果然要清靜不少。只是燈火闌珊處愈發(fā)寂寥,夜風(fēng)漸起,攜了絲絲縷縷的秋意。
晏朝立在橋上憑欄遠(yuǎn)眺,正見璧彩澄空,珪陰散迥,心道怎覺金陵的月亮都莫名比京城的要皎潔。
一盅桂花酒入了喉下了肚,半是清涼半是溫?zé)幔枷阄秲喊l(fā)散開來,滿腔的桂花怒放。她長(zhǎng)吁一口氣,連同多日以來的沉郁翻騰而上,醺然的醉意似要將河底那輪孤月碎影釀出霜雪。
“你不回京,待在金陵做什么?”
“臣說過,會(huì)陪著殿下,”蘭懷恩眨眨眼,恐她不耐煩,又換了個(gè)鄭重的理由,“一則是陛下未曾召回,二則是陛下命臣查的事還沒查清。暫時(shí)還不著急,臣雖不在御前,卻不代表就此失了權(quán)勢(shì)。”
他捏著酒壺,替兩人斟滿了,舉起酒要敬她。
晏朝絲毫不介意,從容抬手碰杯,又是一飲而盡。
輪到蘭懷恩愕然片刻,待得飲盡回神,定睛看見晏朝溫和輕笑,調(diào)侃似的呢喃:“倒是‘舉杯邀明月,對(duì)你成三人’了?!?br />
他嬉皮笑臉接上:“下一句我知道,是‘月既不解飲,影徒隨我身’——只是殿下醉了,我到底是月,還是影呢?”③
不待晏朝開口,他自顧自答一句:“若是明月終究不解意,那臣還是做影子好了?!?br />
話音才落,忽見眼前人身形竟要倒下去。蘭懷恩一驚,連忙去扶,卻見晏朝只是擺手,慢慢坐到石階上,仰頭看一看他,伸出酒盅示意他斟酒。
“哎——石階上涼,殿下累了不妨去亭子里坐一會(huì)兒?”
晏朝不說話了,只是搖頭不肯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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