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微提筆蘸墨，溫和一笑：“我要是不給面子，今日便不會來了。諸位皆為同年進(jìn)士，相聚難得，文墨尋歡即可。酗酒畢竟傷身，不敢勞家中長輩憂心?！?br />
  “嘖，到底是東宮面前的紅人，這傲氣可不是一點(diǎn)半點(diǎn)?！庇腥俗盥牪粦T這等啰嗦，忍不住出言譏諷，言辭略顯刻薄。

  敢出言針對沈微的人寥寥無幾，畢竟真要論其仕途，沈微的確要超越大多數(shù)人。眼下許是有人趁著醉酒起哄議論起來。

  其中隱隱約約仿佛聽到有人說了一句“這太子之位還未必能長久呢，你神氣什么”之類的。

  堂中忽然靜下來，這一句話尾稍長，便尤為清晰。

  李七公子頓覺窘然，忙舉杯對著沈微：“探賾兄，我敬你，這一杯你可一定要喝……”

  一盞溫酒下肚，他卻忽然感覺后脊一涼，方才管家過來說什么來著，東宮要來？可怎么還不來，不來的話應(yīng)該沒事……

  目光心虛地隨意往屏風(fēng)外一瞥，竟仿佛當(dāng)真看到一雙冷眼在看著他，當(dāng)即心里驚嚇得身子一歪。再看時，卻什么都沒了。

  晏朝已悄悄出去，隨意指了個小廝讓他進(jìn)去給沈微帶個話。

  她憑欄而立，淡淡望著院中的假山池水。盡管眼下寒冬還未徹底收尾，萬物尚未復(fù)蘇，自然的山水想必仍是枯燥淺淡，這一方精心打造的小山水卻四季如一。

  雕的是蘇子游赤壁，整塊假山如渾然天成，山高水闊頗為大氣。

  她倒是無意去琢磨主人志趣，略略遠(yuǎn)觀過后便移開目光。

  沈微看到她時頗為驚訝，面色變了變才深深一揖，開口又是語無倫次：“殿、殿下，您怎么來了……”

  晏朝一挑眉，但還是刻意避過他的目光，淡聲問：“方才說錯話的是誰？本宮不干涉你們同年會，但他既然敢說，就得想到口無遮攔的后果?！?br />
  沈微袖中的手分明一攥，低聲道：“殿下，他只是醉后失言……”

  “你是覺得本宮能仁慈到充耳不聞的地步，還是覺得本宮查不到他？”

  她聲音雖還是壓低著，但其中已愈顯凌厲，摻雜著幾分不耐煩。

  兩人僵持了半晌，沈微低著頭便要跪下去，晏朝又及時將他扶起來：“我又沒有怪你?！?br />
  她頓了頓：“你不愿說算了，本宮成全你的兄弟義氣，你回去罷?！?br />
  說罷轉(zhuǎn)身，臉上失望之色盡露。

  沈微默了默，行禮告退。

  晏朝隱隱發(fā)覺停留在自己身上那道目光又加重了幾分，環(huán)視四周，卻什么都沒發(fā)現(xiàn)。她皺了皺眉，面色恢復(fù)如常，又不聲不響地離開李家。

  一路腳步里的輕重與緩急都極有分寸。

  小九看著她上了轎，低聲稟道：“殿下，您才進(jìn)去不久，信王也進(jìn)去了?！?br />
  晏朝微微點(diǎn)頭，眸色幽深。

  小九又說：“……殿下，咱們派去暗中跟蹤蘭公公的探子回來了，說蘭公公遇到了從前的陸循陸大人，但兩人究竟說了什么不得而知。蘭公公似乎還上了手，險些打起來?！?br />
  晏朝抬眸，陸循？她知道兩人是一直水火不容的。

  “跟蘭懷恩的人撤回來，暫時暗中盯著陸循罷，”她揉揉眉心，嘆了口氣，“咱們再去集市上逛一圈便回去?！?br />
  小九應(yīng)了聲是，撓一撓頭：“殿下，元宵解了宵禁，其實(shí)咱們在宮門上鑰之前回去也行的。這晚上的燈會和煙火都來不及看了……”

  他嘴快，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多言，正要告罪，晏朝卻道：“我年年都看，覺著也就那個樣子。我記得去年沒帶你出來，今年你若是想去，自己去也成?！?br />
  小九微愕：“這、這怎么行……”

  他有些猶豫，心里跳了跳，小心翼翼含著企盼。他父母雙亡，唯有一個姐姐，聽聞去年秋嫁到了京城。他礙著身份，雖不能光明正大地去看她，可萬一燈會上碰到，遠(yuǎn)遠(yuǎn)看一眼也足夠了。

  晏朝輕道：“你去吧，如今街上難免雜亂，你自己多保重?！?br />
  小九穩(wěn)了口氣，沉聲謝恩，將晏朝護(hù)送到宮門口才轉(zhuǎn)身離開.

  夜晚依舊燈火輝煌。

  已過了元宵最熱鬧的時候，眼下余溫猶存，不過宮中向來不拘這些。只聽聞李賢妃嫌鐘鼓司那些雜劇過于古板，便請了民間的戲班子，萬安宮里一片笙樂悠揚(yáng)。

  皇帝亦欣然前去捧場，宮中嬪妃便是不同賢妃交好的，也都樂意前去湊熱鬧。

  晏朝僅去坐了半柱香時間便扯了借口出來，一路去了城樓上，遙遙眺望遠(yuǎn)處的煙火。比之前些日子稍顯寥落，半晌才響一個，待璀璨星光盡落才接著下一個。

  梁祿站在她身后，習(xí)慣了她喜愛靜立。他將左手的燈換到右手，悄悄上前兩步，從側(cè)面看到她的眼睛其時不知何時已經(jīng)垂下，并未在觀賞燈火。

  他不禁有些擔(dān)憂，正欲開口詢問，卻聽晏朝先打破沉寂：“怎么忽然嘆氣？”

  梁祿輕怔。他竟沒有發(fā)現(xiàn)，許是言由心生了。

  “城樓上畢竟風(fēng)大，殿下還是得注意身子?！彼⑽椿卮痍坛脑挕?br />
  “我知道，”她頓了頓，輕聲問，“沈微回去了么？可一切安好？”

  “回殿下，沈大人酉時便已歸家。一切無恙?！?br />
  晏朝暗自松了口氣，她進(jìn)李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