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是哀傷沒有父親，還是心疼母親，亦或是僅僅為自己要找先生而難過。

  這話一聽便知是孫氏私下里口不擇言說出來的，雖不委婉，卻透露著無限心酸。

  皇帝口吻溫和：“可斐兒的路還長，眼光需得放長遠(yuǎn)?！?br />
  他沒再多解釋什么，拍拍晏斐的肩，又看向晏朝和信王兩人：“給斐兒找先生倒先不急，太子平常可多留意著，信王也是，若有不錯的人可舉薦上來?！?br />
  二人齊聲應(yīng)了是。

  晏斐已低著頭安安靜靜立在一旁。

  皇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，問計維賢：“現(xiàn)在什么時辰了？”

  “回陛下，約莫酉正三刻?！?br />
  皇帝“唔”了一聲，目光瞥見窗下一角的孔雀綠釉玉壺春瓶，瓶身描繪著歲寒三友，暖色的燈光柔柔一籠，愈顯翠綠透亮。

  他又問了一聲：“蘭懷恩在外頭么？”

  “是。自回了乾清宮便執(zhí)意跪在外面了，等陛下的旨意?！庇嬀S賢垂著頭，心底沉了一沉。

  皇帝不辨神色，淡淡道：“你叫他回去罷，明天再來當(dāng)差。東廠那邊讓程泰來見見他，該做什么程泰會告訴他。”

  計維賢心道果然如此，躬身應(yīng)是后又退出去。

  “今日也忙了一天，你們也都回去歇著罷，”皇帝輕輕嘆了口氣，目光掠過晏朝，在信王身上停留一瞬，“聽說這些日子堂兒不大舒服，朕命太醫(yī)院里擅長兒科的太醫(yī)去瞧了，現(xiàn)下如何？”

  信王側(cè)身回道：“謝父皇關(guān)心，劉太醫(yī)說堂兒脾胃稍顯虛弱，但并無大恙，叮囑了乳母注意飲食，今日好多了。”

  “那便好?！被实垲h首，看著三人行禮告退，又特意吩咐了太監(jiān)去送送晏斐。

  晏朝從暖閣出來時天色已然漆黑，然而連廊檐下仍是燈明如晝，宮人提燈夜行，行行點點的光便在遠(yuǎn)處蠕動著。

  一陣寒風(fēng)吹過，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，袖中兩拳輕一握，穩(wěn)下氣息。梁祿迎上來將鶴氅替她穿上，看到她面色如常才松了口氣。

  一旁信王笑了笑，語氣溫和：“六弟向來怕冷，還是要多保重身子?！?br />
  晏朝頷首，卻沒說話。

  上轎前看到來接晏斐的仍然是疏螢，不過在這里她并不敢放肆，低眉斂首，待看到晏斐時才抬起那雙盈盈水眸。

  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日疏螢心直口快說的話。孫氏敢教晏斐《帝范》，卻只讓他在御前背《詩經(jīng)》。

  那還當(dāng)真只是希望他平安順?biāo)靻幔?br />
  .

  昭陽殿。

  晏斐掰著手指頭講完方才所有的事，對話及細(xì)節(jié)都記得十分清楚，說完后忍不住加了一句問：“可今日我們不是已經(jīng)參加過宴會了嗎，為什么我還一定要去和皇祖父一起用晚膳呀？”

  孫氏將手中的書合上，擱到桌子上才將思緒轉(zhuǎn)回來，柔聲道：“不是只和你皇祖父，還有你四叔和六叔呢?！?br />
  晏斐：“若不是母親叫我提醒，皇祖父果真是想不到六叔的，我去東宮的時候他孤零零的一個人?！?br />
  他從桌上拿了糖果，吃到嘴里忍不住心想：六叔那里的糕點不甜，連糖也淡淡的。

  孫氏沉默了片刻，叫人將送來的東西先拿出去，顯然是怕他多吃，晏斐則悄悄對著疏螢擠眉弄眼表示不滿。

  “你皇祖父心情如何？”

  晏斐眉眼一彎，歪了歪頭說：“您知道皇祖父最喜愛我了，有我在，他總是溫溫和和地說話，一點也不嚴(yán)厲?！?br />
  “那就好，”孫氏抬手一扶鬢邊那支紅梅玉簪，眸色掩在垂下的眼睫里，輕輕道，“你封爵是好事，以后讀書大約也不在昭陽殿讀了。若同你六叔一起，可以常?；ハ嚓P(guān)照?！?br />
  晏斐驚詫：“怎么互相關(guān)照？”

  “你也說了你六叔孤零零的，有時在御前你可稍稍幫他解個圍，課業(yè)上有不懂的自然也可請教他。”

  晏斐“哦”了一聲，還想再問什么，孫氏卻已吩咐了宮人帶他下去休息。他告退前望了一眼燈光下的母親，姿態(tài)端的是清雅嫻靜。

  他有時覺得母親是個很矛盾的人，既要自己像個天真笨拙的小孩子，卻又讓內(nèi)侍教自己那些高深莫測的道理。

  .

  正旦之后元宵熱潮接踵而至，百官循例有十日的休假時長，或各自團(tuán)圓，或宴飲聚樂，或走街觀燈，宮內(nèi)署衙便都驟然空蕩下來。

  晏朝在東宮實在有些悶，索性直接去請了旨，微服出了趟宮。

  隨行太監(jiān)及侍衛(wèi)只精挑了幾個，梁祿未曾跟隨，臨行前照例是一番千叮嚀萬囑咐，依依不舍地看著車駕遠(yuǎn)去。

  出了宮晏朝才想起來問小九：“今年沈微同屆的同年會，在何處舉辦的？”

  同年會是科舉同榜官員的聚會，郎署官員日常事務(wù)繁忙，恰逢元夕，相聚敘樂再好不過。

  她記得去年是在孟家，但今年是決計不行的。

  “殿下，今年在李閣老宅中，”小九頓了頓，壓低聲音道，“今年聚會仿佛時間長些，聽聞昨日已經(jīng)開始了，但眾人仍未盡興，昨晚歡飲至戌時才回去，今晨又聚起來了?！?br />
  晏朝慢慢思忖，與沈微同榜的狀元是孟淮之孫孟庭柯，李時槐的幼子仿佛進(jìn)了二甲前十名。不過這同年會原本不過是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