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4、我見春歸(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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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您是怎么知道的?”晏斐羞得臉紅,不好意思地低下頭。
“朕抱過你啊,你小時候還喜歡揪著朕的胡子哭,怎么哄也哄不好。問你想要什么,卻又不說,哭到最后打著嗝要爹娘……”本是無意間說到此處,皇帝倏然噤了聲。
提起來昭懷太子,氣氛不禁有些傷感。昭懷太子沒熬到兒子出生,晏斐也沒見過父親。
晏斐低頭,似乎難過了一下,又帶著小孩子的天真不依不饒地往下探索:“如果說每個小孩子都愛哭的話,那父王一定也是這樣的,四叔……六叔呢?皇祖父,六叔平時話都少,他小時候是不是也哭的少?”
皇帝一啞,一時沒答,余光瞥一眼晏朝那邊,心里忽然想到的,卻是太子上次那些竭力忍住、卻仍舊落了下來的眼淚。
他幼時……他沒有看到過晏朝幼時的模樣,甚至于第一次見到六歲的他時,有些陌生,那時候晏朝還帶著怯懦,扯著乳母的衣襟,連句“父皇”都叫不出來。
晏斐不再刨根問底,感覺自己好像說錯了話,又不清楚是哪里不對,只好拉一拉皇帝的袖子:“孫兒多言了……”
皇帝摟他的肩,悅?cè)恍πΓ骸皼]有。朕喜歡聽斐兒說話,只是時間太久,記不清了……”
正巧此時計維賢進(jìn)來回稟說晚膳已擺好,眾人便都松了口氣,起身去了側(cè)殿。
宮里用膳講究食不言,即便是好動的晏斐也都是規(guī)規(guī)矩矩的,不過也當(dāng)真從頭至尾都平平靜靜。
末了太監(jiān)進(jìn)來撤膳,皇帝才忽然道:“朕欲給斐兒郡王爵位,太子覺得如何?”
晏朝淺怔。
本朝亦有過親王之子封郡王的先例,更何況晏斐是昭懷太子之子。只是未成年封爵倒是沒有過。
她垂首答:“斐兒身份貴重,封爵自是理之當(dāng)然?!?br />
畢竟永嘉公主的女兒已早早封了郡主。
皇帝微微頷首,起身往外走,身后一眾人也連忙跟上。片刻后,皇帝腳下步子一頓,回頭等了等晏斐,執(zhí)著他柔嫩的小手,邊走邊說話。
“朕想著,斐兒自幼聰穎,卻被孫氏整日拘在宮里,悶壞了且不說,這讀書和見識都比同齡人差了許多。若是尋?;首与抟膊淮笤谝猓硟菏钦褢烟拥粘?,又是皇長孫,無論如何也不該不學(xué)無術(shù)庸碌無為?!?br />
晏斐個頭小,步子邁得也小,皇帝便有意無意慢下來等他。
身側(cè)的晏朝略一思忖,大抵揣測出皇帝的意思,試探著道:“斐兒既已到了啟蒙的年紀(jì),父皇可為他尋一位啟蒙先生?!?br />
信王一時插不了話,只默默跟著,不發(fā)一言。
“朕正有此意?!被实埸c(diǎn)了點(diǎn)頭,當(dāng)即感覺到掌中那只小手有些不安分,滿是抗拒地動了動,卻又不敢大力掙脫。
待皇帝進(jìn)殿落座后,晏斐收回手,滿面愁容,小聲說:“皇祖父……孫兒在昭陽殿母親也每日督促我念書的,教斐兒的那個內(nèi)侍就已經(jīng)很嚴(yán)厲了。那如果找個先生,豈非要整天挨打?”
小孩子對先生大約都是怕的。
皇帝失笑,無奈地拉過他:“嚴(yán)師出高徒?jīng)]聽過么?再說了斐兒這么聰明,你認(rèn)真學(xué)習(xí)自然不會挨打?!?br />
晏斐眨著眼:“可是母親說,斐兒不必如父王那般才華橫溢,早慧薄命,只要平安順?biāo)炀秃昧恕!?br />
他吸了吸鼻子,覺得格外酸澀,也不知道是哀傷沒有父親,還是心疼母親,亦或是僅僅為自己要找先生而難過。
這話一聽便知是孫氏私下里口不擇言說出來的,雖不委婉,卻透露著無限心酸。
皇帝口吻溫和:“可斐兒的路還長,眼光需得放長遠(yuǎn)。”
他沒再多解釋什么,拍拍晏斐的肩,又看向晏朝和信王兩人:“給斐兒找先生倒先不急,太子平常可多留意著,信王也是,若有不錯的人可舉薦上來?!?br />
二人齊聲應(yīng)了是。
晏斐已低著頭安安靜靜立在一旁。
皇帝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,問計維賢:“現(xiàn)在什么時辰了?”
“回陛下,約莫酉正三刻?!?br />
皇帝“唔”了一聲,目光瞥見窗下一角的孔雀綠釉玉壺春瓶,瓶身描繪著歲寒三友,暖色的燈光柔柔一籠,愈顯翠綠透亮。
他又問了一聲:“蘭懷恩在外頭么?”
“是。自回了乾清宮便執(zhí)意跪在外面了,等陛下的旨意。”計維賢垂著頭,心底沉了一沉。
皇帝不辨神色,淡淡道:“你叫他回去罷,明天再來當(dāng)差。東廠那邊讓程泰來見見他,該做什么程泰會告訴他?!?br />
計維賢心道果然如此,躬身應(yīng)是后又退出去。
“今日也忙了一天,你們也都回去歇著罷,”皇帝輕輕嘆了口氣,目光掠過晏朝,在信王身上停留一瞬,“聽說這些日子堂兒不大舒服,朕命太醫(yī)院里擅長兒科的太醫(yī)去瞧了,現(xiàn)下如何?”
信王側(cè)身回道:“謝父皇關(guān)心,劉太醫(yī)說堂兒脾胃稍顯虛弱,但并無大恙,叮囑了乳母注意飲食,今日好多了?!?br />
“那便好。”皇帝頷首,看著三人行禮告退,又特意吩咐了太監(jiān)去送送晏斐。
晏朝從暖閣出來時天色已然漆黑,然而連廊檐下仍是燈明如晝,宮人提燈夜行,行行點(diǎn)點(diǎn)的光便在遠(yuǎn)處蠕動著。
一陣寒風(fēng)吹過,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,袖中兩拳輕一握,穩(wěn)下氣息。梁祿迎上來將鶴氅替她穿上,看到她面色如常才松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