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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、寒松抱雪(七)

  蘭懷恩卻半點也不覺難堪,他厚著臉皮應(yīng)了聲“是”,又說:“臣知道自己卑鄙無恥。但殿下您不一樣啊,您光風(fēng)霽月、素有賢名,所以臣這不是打算棄暗投明了嘛……”

  “巧言令色!你棄了什么又投了什么?絲毫不見悔改之意,也不見求人的誠心,本宮就不該見你!”晏朝冷著臉,擺手叫人趕他走。

  蘭懷恩脫口疾呼:“且慢且慢!殿下,臣有誠心,臣真的有誠心!”

  見晏朝已經(jīng)不愿理他,他情急之下之得抱住桌角,不敢再賣關(guān)子:

  “殿下雖有監(jiān)國之權(quán),但大局之下必然有未能顧及之處。按著陛下的意思,此事已不大可能深查,但殿下難道也真的不了了之了嗎?臣有法子牽制曹閣老,保孟大人身后名的同時,東宮不受牽連。再者,殿下宮中有細作,臣可暗中替殿下查探?!?br />
  晏朝抬眼。談到利益交互,兩人竟才算是能開誠布公。

  晏朝沒說話,一旁的梁祿倒是先皺了眉。蘭懷恩這口氣倒是真不小,曹楹于朝中地位那樣穩(wěn)固,如何能奈何得了他?

  “臣所求無他,唯‘救命’而已。如今情勢不明,但臣作為罪魁禍首,這條性命握在您手里,也實在不必怕臣會反咬一口。”蘭懷恩說罷已伏首在地,他善于在微末處細心觀察,知道太子正在動搖。

  人總是得往前看的,于太子是如此,于他亦是如此。

  晏朝聽到“罪魁禍首”四個字,心底終究是無法平靜如常。她也心知肚明,蘭懷恩是幫兇。

  “依本宮看,你手下,怕也是有不安分的人吧。”否則如何內(nèi)外一呼即應(yīng)。

  蘭懷恩一怔,隨即點頭:“是,臣回去自會清查。”

  她看了一眼旁邊已冷了的茶,扣在桌子上的指尖微不可聞地一顫,而后起身,不再看蘭懷恩,良久沉聲道:“本宮應(yīng)了。”

  蘭懷恩松了口氣,再度叩首謝恩,也知道他其實不愿看到自己,遂連忙告退。

  剛后退幾步才轉(zhuǎn)身,又聽到晏朝出聲叫住他:“等等?!?br />
  “殿下吩咐?!?br />
  梁祿已端起那杯滿溢的涼茶,遞給他,晏朝慢聲說道:“連茶杯一同,賞你了。”蘭懷恩心下微愕,旋即明白她的意思,恭恭敬敬捧著出去了。

  殿中頓時空蕩下來。不知何時出了太陽,泛白的光里猶透著雪融化時的冷,從窗格潛入,一寸一寸描繪著桌椅棱角。她立在中央,微微一動便要漾起細微可見的塵埃,失神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。

  梁祿沉默半晌,方憂心忡忡地出聲:“殿下,若他不可信……”若蘭懷恩不可信,那太子今日見他所說的那些話傳到皇帝耳朵里,都將是大麻煩。

  “他身陷險境是真,另有所謀也是真。他哪里是在求我救命,他是在借我之手破局。而我若要脫身,仍需借他外力?!?br />
  梁祿不懂,疑惑道:“可蘭懷恩不也牽涉其中……如何算得上外力?”

  晏朝搖頭,似在沉思,卻不肯再說了。

  .

  時隔半月,病中的皇帝首次在西暖閣召見大臣。雖僅有幾位閣內(nèi)重臣,但面圣機會的確難得。計維賢在一旁恭立著,有帷帳和屏風(fēng)相隔,君臣之間只聞其聲不見其面。

  初開始尚且一派和氣,眾人心有默契紛紛恭請圣安,后不過片刻,已幾乎要吵起來。

  無非仍是為孟淮。

  “陛下,孟學(xué)士素來仁義,同韓豫乃君子之交,此次冤死獄中實屬小人構(gòu)陷。臣請陛下詳查,還孟學(xué)士一個公道!”最先開口的是兵部右侍郎任魯,他雖是文官,但到底常與武將打交道,性子頗為急躁,最是看不慣人推諉磨蹭。

  曹楹即刻反駁:“君子之交?韓豫貪橫恣睢,可擔(dān)得起君子之名?孟淮既與其私交過密,要詳查也正好將孟家一齊查了,才算是徹底清算。如今還未查他是否有貪污之嫌,已畏罪自盡,可見其結(jié)交近侍居心叵測故而心虛不已?!?br />
  “原本就是沒查清楚,孟學(xué)士便入了獄,如此莫須有的罪名如何能定罪!這幾日的奏疏曹閣老都一一看過,分明是為孟學(xué)士申冤者占了泰半,難道我朝中這些官吏都是睜眼的瞎子,不識好歹嗎?你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!”

  “且不說二人私交鐵證如山,孟淮他若是君子,何故為罪惡昭彰的韓豫求情?若是君子為何在陛下有恙之時不思為君分憂,反倒心生退縮屢次上書請求致仕?若是君子堂堂正正一丈夫又為何連自己清名都保不住,是他自己百口莫辯已然默認罪名,怨不了旁人。陛下未曾下旨誅殺牽連其家人已是格外仁厚,如今你們對此案指摘,是疑心圣鑒有誤嗎!”

  任魯氣極,神色逐漸猙獰:“你這明顯是曲解……”

  “夠了!在外面沒吵夠么,沒吵完滾出去吵!”皇帝忽然出聲,聲音略顯微弱沉悶但仍不失氣勢。

  殿中的喧鬧戛然而止,幾人熄了怒氣,伏首齊聲:“陛下息怒?!?br />
  皇帝掀了帳子,示意一旁的計維賢扶他坐起來,端正姿勢后才出聲:“任魯?!?br />
  任魯應(yīng)了聲“臣在”,復(fù)叩首請罪:“臣御前無狀,擾陛下靜養(yǎng),臣知罪?!?br />
  皇帝靜了片刻,卻沒說話。一旁的曹楹心底一慌,忙要開口:“陛下,臣……”

  “思存怕也觀望良久了,你先說。”

  楊仞是首輔,但平時亦是內(nèi)閣中最沉默寡言的,輕易不開口,但常一語中的。此時皇帝先問他,顯然是已經(jīng)不想將時間浪費在聽廢話上了。

  一旁的曹楹不由得發(fā)慌,今日的確有些奇怪,但是又說不上來是哪處出了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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