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7、百花宮裙
楚月鳶近乎呆滯的重復(fù)著動作,雙耳嗡鳴,什么都聽不清楚。
她仿若又置身在大婚那一夜,面前殷紅的印泥就是汩汩流淌的鮮血,刺得她眼眶生疼,心底酸澀的情緒不斷上涌,如何掙脫都甩不掉。
忽而間,高舉起的纖細(xì)手臂被大力握住,沉重的鳳印脫手而出,重重地砸落在水磨地磚上,生生磕斷一小角。
楚月鳶恍惚抬起眼眸,對上男子清冷眉眼,那雙昳麗鳳眸里并沒有多少情愫,可居高臨下俯視人時,眼神深邃而冷漠,仿若能洞穿人心。
她瞬間清醒過來。
“太后再蓋下去,這張折子便可拿去剪窗花了。”
順著男子一貫淡漠的聲音,她垂下眼睫,看到案幾上敞開的奏折上,密密匝匝蓋著數(shù)不清的鳳印,一片血紅之下,都難以分辨出奏折上的字跡。
她的手指因用力過度,此時正不受控制輕輕顫抖。
裴慕唯蹙起眉心,握在女小臂上的手松開,順著絲滑的云錦緞料下滑,動作自然覆上她的手。
男子掌心溫?zé)?,掌骨寬大,五指修長,嚴(yán)嚴(yán)實實包裹住她的手。
一股融融暖意從冰涼的指尖流淌到胸口,宛在泠冽的冬日飲下一口熱茶,融化凍結(jié)在四肢百骸的冰。
楚月鳶的手不再顫抖,她深深吸了一口氣,輕聲道:“本宮一時走神...印壞這張折子...”
“還有鳳印,也被本宮摔壞一角...”
她越說聲音越細(xì)弱,日光下的面頰白皙到幾乎透明,仿若一尊精美的磨喝樂娃娃。
明艷至極,卻毫無靈動生氣。
裴慕唯盯著女子毫無血色的小臉,眉心動了動,他松開手掌,聲音難得柔下幾分:“太后昨夜未睡好,這幾日就不必過來聽政,在鳳棲殿里多休息幾日?!?br />
楚月鳶她輕輕頷首,昨夜她整宿未眠,天亮后才淺淺睡了兩個時辰,頭腦昏昏沉沉。今日遇見沈子瞻,那些好的,不好的記憶接踵而至,恍如隔世般涌上心頭。
“那這幾日,就有勞裴愛卿?!?br />
楚月鳶同攝政王客套幾句,在錦潼的攙扶下離開勤政殿。
王公公彎身撿起水磨地磚上的鳳印,連帶磕掉的一角,仔細(xì)收進(jìn)鳳雕玉盒。
他小心覷向攝政王:“王爺,這折子還要送去門下省嗎?”
裴慕唯目光落在啟奏官員的署名上,眼神轉(zhuǎn)冷,干脆利落道:“打回去,讓清河郡王再擬一份呈上?!?br />
當(dāng)夜,這封奏折就被封入錦盒送至清河郡王府邸上。
燈燭輝煌的郡王府中,四名身著輕薄紗裙的西域舞姬正赤足踏在波斯氈毯上翩然起舞,腰肢輕擺,柔韌勝過水蛇。
清河郡王左右開弓擁著兩位美妾,張開大嘴咬住一位美妾奉上的水晶葡萄,遂即瞇起一雙綠豆眼,表情淫邪打量滿身細(xì)汗的舞姬。
嘖,這些胭脂俗粉和宮中那位小太后相比,差之甚遠(yuǎn)。
可惜了,他原是有機會嘗一嘗小太后的滋味。
一想起女子那雙水波瀲滟,楚楚惹人憐的狐媚眸子,他胸膛里頓時涌起一股熱意,按在美妾腰間的手掌不由用力幾分。
靡靡絲竹聲中,王府管事快步走來,俯身在清河郡王耳畔低語幾句。
清河郡王瞇起的綠豆眼一下子撐大,他揮手遣退美妾和舞姬,親自走至門前相迎,笑呵呵道:
“王公公深夜來訪,不知有何事?。俊?br />
王公公拱手行了一禮,滿臉堆笑:“郡王遞上的折子,今日在勤政殿里不小心被太后印壞了,攝政王命奴才轉(zhuǎn)告郡王,有勞郡王再重新書寫一封折子送去中書省。”
清河郡王臉上笑意不減:“好說好說,既然太后是不小心,本王再上書一本便是。”
不久前,他成為蕭氏宗親里第一個墻頭草,在朝中全力擁護攝政王施行變法。
作為回報,攝政王允諾會擴封他名下的永業(yè)田。
因此清河郡王在啟奏的折子里,獅子大開口,不僅要上百畝良田,甚至還暗暗占下兩個山頭百余戶良農(nóng)的水田。
他賣給攝政王如此大的人情,自當(dāng)要千百倍收回來利息。
客客氣氣送走王公公后,清河郡王笑瞇瞇拆開金線錦盒,慢悠悠取出奏折,想要依樣畫葫蘆,照抄上一份交上去。
展開奏折,目光觸及紙上“血流成河”的鳳印,他嚇得雙手一哆嗦,腦中黃湯頓時醒來大半。
這...小太后可是讓幽冥判官奪走魂魄,把他的折子當(dāng)生死簿瞎劃拉呢!
清河郡王揣摸不準(zhǔn)攝政王的心思,他瞇起雙眼,細(xì)細(xì)數(shù)起折子上的鳳印,越數(shù)下去,額頭冷汗便越密,一股寒意從脊梁直竄上來。
一八十六個鳳印,除去奴仆和管事,他清河郡王府共有一八十六口人。
恰好對上,一個不多一個不少。
莫非攝政王是嫌棄他索要的永業(yè)田太多,故意借小太后之手給自己送來警示。
倘若他貪得無厭,便用郡王府里一百八十六口人的性命去換。
清河郡王冷汗涔涔,急忙連夜重新撰寫上一份折子,行間字里情真意切,不僅規(guī)規(guī)矩矩把擴封永業(yè)田減成十畝,還交出三年的田產(chǎn),用來支持前線征戰(zhàn)的浮屠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