雷淞然剛拐過巷口就回來了，喘著氣說：“沒尾巴。”

  王皓嗯了一聲，抬腳往茶館里走。門簾是舊藍(lán)布縫的，邊上脫了線，一掀開就有股陳年茶葉混著木頭霉味的氣味飄出來。屋里光線暗，幾張方桌歪七扭八擺著，墻角煤爐上坐著鐵壺，水還沒開。一個(gè)穿灰褂子的老頭趴在桌上打盹，聽見動(dòng)靜抬了抬頭，又趴下去了。

  “這兒沒人盯?！笔凡哒履R，塞進(jìn)衣兜，“老板去進(jìn)貨了，伙計(jì)認(rèn)得我?！?br />
  王皓選了靠里的桌子，把皮箱放上來，咔噠兩聲打開鎖。他先掏出筆記本，再抽地質(zhì)圖和藏寶圖復(fù)制品，一張張鋪平。蔣龍搬了條長(zhǎng)凳過來，一屁股坐下，盯著那些線條直看。

  “開始？”雷淞然湊過來，下巴擱在桌沿上。

  “閉嘴?！蓖躔臒熀欣飺赋霭虢劂U筆，筆尖早磨禿了。他拿小刀削了削，低頭在紙上畫了個(gè)圈，“老鴉嶺主峰在這兒，白云觀后山斷脈卡在西北角，風(fēng)打旋的地方就是入口?！?br />
  史策從袖子里滑出羅盤，往桌上一放。指針晃了幾下才定住。她用算盤珠子輕輕推了推邊緣，嘴里念叨：“帝子降兮北渚……面朝東南，反向就是西北高坡?！?br />
  “對(duì)?！蓖躔┯勉U筆點(diǎn)著圖，“汞異常區(qū)在這片，古墓大概率埋得深。我標(biāo)個(gè)虛線范圍?！?br />
  蔣龍伸手指了指圖上一處：“去年我路過，那邊林子密得人鉆不進(jìn)去，坡也陡，一腳踩空能滾到底?！?br />
  “那就別踩空。”雷淞然咧嘴，“咱帶根繩子，拴腰上往下吊。”

  “你當(dāng)是掏井？”蔣龍瞪他，“底下要是塌方呢？”

  “塌了你也得救我。”

  王皓沒理他們，低頭繼續(xù)畫。他把從《江漢輿圖考》里抄來的三句口訣寫在旁邊：金鳳指南，承露為引，巫山云動(dòng)處。然后用墨線勾出一條隱蔽小徑，從小路岔口繞到斷崖下方一道石縫前。

  “疑為入口。”他在旁邊寫下這四個(gè)字。

  接著他又標(biāo)了三個(gè)紅叉：一處在半山腰，寫著“塌方隱患”；另外兩個(gè)在山腳，是舊礦坑。

  “完了?！彼仙瞎P帽，把地圖仔細(xì)折成四折，夾進(jìn)筆記本，塞回皮箱鎖好。

  雷淞然一把搶過筆記本翻開看，邊看邊嚷：“哎喲這還有陷阱？咱們是不是得帶鎬頭撬石頭？”

  蔣龍也湊過去：“你可別自己先掉坑里，回頭我們還得撈你?！?br />
  兩人你一句我一句，聲音越說越大。

  李治良一直沒吭聲。他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，把行李卷攤開，一塊干糧、一個(gè)水囊、一盒火柴挨個(gè)檢查。檢查完又把那支煙斗拿出來，用布裹了三層，塞進(jìn)行李最里層。他抬頭看王皓收好皮箱，輕聲問：“要……要帶鎬頭嗎？”

  話音落下，屋里突然安靜了。

  雷淞然扭頭看他：“你剛才說啥？”

  李治良咽了口唾沫，聲音還是低，但沒抖：“我說，要不要帶鎬頭。萬一……門堵著呢?！?br />
  蔣龍笑了：“行啊治良，膽子大了。”

  王皓看了他一眼，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：“帶上。還有洛陽(yáng)鏟，探土用?！?br />
  “那繩子呢？”雷淞然又跳起來，“綁腿的布條夠不夠？不夠我撕褲子！”

  “你褲子本來就快散架了。”蔣龍踹他一腳。

  史策一直沒說話。她坐在那兒，手指一下下敲著桌面，聽著他們吵。等笑聲漸弱，她忽然開口：“圖是畫好了。”

  眾人看她。

  “可咱們一動(dòng)身，佐藤就知道?！彼曇舨桓?，但屋里沒人再笑，“他的人早就盯著每一步?，F(xiàn)在走，等于往槍口上撞?！?br />
  雷淞然撇嘴：“那咋辦？等他來請(qǐng)?jiān)蹅兒炔瑁俊?br />
  “等?！笔凡哒f，“是最好的進(jìn)攻?！?br />
  王皓從皮箱里拿出哈德門香煙，抖出一根叼嘴里，沒點(diǎn)。他看著三人，說：“十幾年了，我爹用命護(hù)下的東西，今天終于被我們連成了線?！?br />
  他頓了頓。

  “這不是終點(diǎn)，是起點(diǎn)。”

  蔣龍一拍桌子站起來：“那還等啥？今晚就走！”

  雷淞然跟著跳起來：“對(duì)！趁天黑溜出城！”

  李治良手按在行李上，沒說話，也沒反對(duì)。

  史策冷笑一聲：“你們當(dāng)佐藤是瞎子？他能在圖書館安眼線，就能在城門口埋伏兵。現(xiàn)在走，就是送人頭?！?br />
  王皓點(diǎn)頭：“先歇一夜。明天再議行程?！?br />
  屋里沒人再說話。

  蔣龍坐回去，摸出煙袋鍋?zhàn)涌牧丝幕?。雷淞然蹲在地上摳桌腿上的漆皮。李治良把行李重新扎緊，背到肩上試了試重量。

  史策站起身，走到窗邊。外面日頭已經(jīng)偏西，照在對(duì)面墻上，把影子拉得很長(zhǎng)。她沒拉窗簾，就那么站著。

  王皓把皮箱抱在懷里，靠墻坐著。煙還在嘴里，沒點(diǎn)。

  伙計(jì)過來收拾隔壁桌，端起茶壺晃了晃，里面空了。他打了個(gè)哈欠，拎著壺往爐子邊走。

  鐵壺開了，水汽往上冒。

  王皓忽然說：“治良。”

  李治良抬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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