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治良的手終于從木匣子上挪開了。不是松了勁，是實在撐不住了。那手抖得像風里的破布條，他干脆把它塞進褲兜里，可肩膀還在一抽一抽地顫。

  雷淞然癱在倒木上，腳踝腫得發(fā)亮，嘴里罵了一句：“老子這輩子都沒這么狼狽過?！闭f完自己先笑了，笑完又哼起一段梆子戲，調子跑得離譜。

  篝火“噼啪”響了一聲，火星子濺出來，龍傲天猛地一哆嗦，差點從樹樁上滾下去。他睜眼看了看四周，發(fā)現(xiàn)沒人注意他，才小聲嘀咕：“咋還沒睡踏實就夢見狗叫呢……”

  王皓坐在一塊石頭上，煙斗夾在指間，沒點。他低頭看著攤在膝蓋上的地圖，火光把紙面照得發(fā)黃。史策蹲在他旁邊，墨鏡摘下來擦了擦，又戴上，手腕上的紅繩繞了一圈又一圈。

  楊雨光端著個搪瓷缸子走過來，熱湯面的香味飄了一圈。他把缸子遞給雷淞然：“吃，趁熱?！?br />
  雷淞然接過，吹了兩口，吸溜就是一大口，燙得直哈氣：“哎喲我的親娘，這比皇宮御膳還香?！?br />
  楊雨光咧嘴一笑：“炊事班老張熬了一鍋，說你們這些崽子命都快沒了，再不吃口熱的，回頭閻王爺都不收?！?br />
  他又給李治良遞了一碗。李治良雙手接過去，捧著不動，眼睛還往林子邊上瞟。

  “看啥？”楊雨光問。

  “我……我就看看。”李治良聲音小得像蚊子。

  “宮本在我們牢里關著，手銬腳鐐全上了，跑不了?！睏钣旯庖黄ü勺?，“再說，這兒一圈都是我的兵，機槍架在高處，連只耗子想摸進來都得先問問子彈答不答應?！?br />
  李治良點點頭，低頭喝了一口面湯，熱氣一熏，眼圈有點發(fā)紅。

  史策接過一碗，坐到王皓旁邊。她吃得慢，一口一口，但一點沒剩。吃完把空碗放在腳邊，忽然說：“你那地圖，還能用？”

  王皓抬頭看了她一眼：“能用。昨夜逃命時揣懷里了，沒濕?！?br />
  “那你打算去哪？”她問。

  “北平?！蓖躔┱f，“只要進了城，就有辦法聯(lián)系上燕大舊人。他們不敢惹洋人，但至少不會把咱們交出去?！?br />
  史策冷笑一聲：“你還信學者？”

  “我不信人?！蓖躔┣昧饲玫貓D，“我信這個。楚國的東西，總有人舍不得讓它爛在土里?！?br />
  雷淞然聽見了，插嘴：“那咱隊伍叫啥？護寶隊？尋寶團？還是——‘五個半瘋子加一個書呆子’？”

  李治良差點嗆住。

  史策翻了個白眼：“你起名跟菜市場吆喝似的?！?br />
  “那你說叫啥？”雷淞然不服。

  “叫啥都行，只要別餓死在路上?！蓖躔┖仙系貓D，塞進懷里。

  楊雨光聽著他們拌嘴，一直笑。等安靜了，他才開口：“明早六點出發(fā)。往北二百里，進安全區(qū)。那邊歸我管，馬旭東的手伸不進去。”

  眾人一下子都看向他。

  “真送我們去北平？”雷淞然問。

  “我說話算數(shù)?！睏钣旯馀呐拇笸?，“再說了，馬旭東勾結日本人，遲早要鬧出大事。你們手里這圖要是落他手里，下一個開炮的就是我。”

  王皓點頭：“你這是在保自己?！?br />
  “對啊?！睏钣旯馓谷唬拔矣植皇腔钇兴_。但我比馬旭東講規(guī)矩——不賣祖宗，不跪洋人。”

  火堆燒得旺了些，風吹過來，帶著松枝的味兒。龍傲天靠在掃帚桿上，眼皮打架，嘴里哼著：“……一槍挑飛十銅錢，紅纓槍下鬼哭天……”

  唱著唱著，腦袋一歪，睡死了。

  李治良也慢慢閉上眼，但坐姿還是繃著，像隨時要跳起來跑路。王皓不動聲色把洛陽鏟橫在他腳邊，鏟頭沖外。

  “放心?！彼f，“現(xiàn)在輪到別人怕我們了?！?br />
  雷淞然躺平了，腿翹在倒木上，嘴里叼了根草：“我說，咱這一路被打得跟狗攆似的，好歹活下來了。下回能不能別總被人追著屁股打？”

  “你想讓人追著前面打？”史策懟他。

  “我是說——咱能不能主動點？”雷淞然坐起來，“比如找個機會，反手給他一家伙？”

  王皓看了他一眼：“你想打誰？馬旭東？佐藤？還是楊雨光？”

  “當然是敵人！”雷淞然瞪眼，“我又不傻。”

  “你現(xiàn)在說話就跟傻的一樣?！笔凡呃湫Α?br />
  雷淞然剛要還嘴，楊雨光擺手：“行了行了，別吵。你們現(xiàn)在最該干的事，是睡覺。”

  他站起身，拍了拍褲子上的灰：“我回帳篷了。六點哨響，誰不起，我就親自踹醒?！?br />
  說完大步走了。

  火堆漸漸小了。王皓往里面添了兩根柴，火光又跳起來一下。他低頭看了看懷表，九點四十。

  “你也歇會兒。”史策說。

  “你先睡?！蓖躔u頭，“我再盯一會兒?！?br />
  史策沒動，就那么坐著。過了會兒，她忽然問：“你真覺得楊雨光靠得??？”

  “我不知道?！蓖躔┱f，“但眼下，他是唯一愿意擋在我們前面的人?！?br />
  史策沉默片刻，輕輕“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