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剛爬上山梁，霧氣還沒散盡。雷淞然的手指又動了，這次不是輕輕一碰，而是直接掀開了布包一角。金釵露出來，反著光，照得他眼珠發(fā)亮。

  李治良睜眼就看見那道金光，像刀子似的扎了一下眼皮。他沒說話，也沒動，只是喉嚨上下滾了兩下。

  “哥?！崩卒寥宦曇魤旱煤艿?，“你看這圖?！?br />
  他把地圖攤開一點，指著上面一條彎彎曲曲的線：“這像不像咱家后頭那條干河溝？夏天發(fā)水的時候，就是這么個走勢?！?br />
  李治良皺眉湊過去，鼻子幾乎貼到紙上。他不識字，但山形水勢看得懂。那線條歪歪扭扭，可越看越眼熟。

  “還有這兒?！崩卒寥挥贮c一處，“這個山包，三面陡坡一面緩，西嶺坡不就這么個樣？”

  李治良盯著看了半晌，慢慢點頭。

  “你說……這圖畫的是咱這一片？”他問。

  “八成是?！崩卒寥贿肿煲恍Γ耙钦嬗袑氊惵裨谶@地界，憑咱倆這張臉，能挖出來？能認得？能知道往哪兒送錢？”

  李治良沒吭聲。

  他知道表弟說得對。他們連縣城都沒去過幾回，鎮(zhèn)上米鋪掌柜都比他們見多識廣。真要靠自己瞎撞，怕是連藏寶地在哪都摸不著。

  “咱找王皓哥?！崩卒寥徽f，“他是燕京大學的先生，念過洋書，見過大世面。這種圖，他肯定認識?！?br />
  李治良猛地抬頭：“不行！”

  “咋不行？”雷淞然急了，“他是咱族里人，五服內的親兄弟！小時候過年還一起放炮仗呢！”

  “正因為他念過書，才不能牽連他！”李治良聲音發(fā)抖，“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，官府查起來，第一個抓的就是讀書人！你忘了陽村老趙家兒子？寫對聯(lián)用了‘天下為公’四個字，就被當成亂黨抓走，到現(xiàn)在都沒回來！”

  雷淞然愣住。

  他也聽說過這事。那個趙家小子其實只是抄了廟門口的匾額，結果被巡警當成了革命黨。

  “可咱們也不認字啊！”他反駁，“圖看不懂，金釵不會驗，萬一拿去換錢被人說是偷的，照樣蹲大牢！到時候誰替咱說話？羊會咩咩叫嗎？”

  李治良低頭搓手，指甲縫里的泥還在。他想起昨夜兩人手搭在木匣上的樣子，心里一陣發(fā)空。

  他知道雷淞然不想一輩子放羊。他自己也不想?？筛淖內兆拥姆绞接泻芏喾N，不一定非要碰這種來路不明的東西。

  “萬一這圖是假的呢？”他說，“萬一是誰故意扔在這兒害人的呢？咱撿了，人家背后笑咱傻?！?br />
  “那你說怎么辦？”雷淞然拍地而起，“繼續(xù)喝野菜湯？等哪天病倒了，連口棺材都買不起？爹娘死的時候沒人管，咱也不能就這樣認命！”

  李治良沉默。

  他不是不怕。他是怕得太久了。從小餓著長大，見慣了人情冷暖，早就學會了縮著脖子過日子?？衫卒寥徊灰粯樱傁胪皼_，哪怕撞得頭破血流。

  “哥?！崩卒寥欢紫聛恚粗劬?，“你要真怕，我不怪你。但我得試試。就算最后啥也沒撈著，至少我試過了。我不想老了躺在炕上回想這一輩子，全是啃干饃的聲音?！?br />
  李治良看著他。

  那張臉臟兮兮的，頭發(fā)亂得像雞窩，可眼神亮得嚇人。

  他忽然想起小時候，雷淞然為了給他偷一塊紅薯，被地主家狗追了三條溝。最后摔進爛泥坑，腿劃出血也不哭，只把紅薯塞進他手里說：“你吃，我沒餓著?！?br />
  那時候他就知道，這個弟弟嘴上賴皮，心里卻比誰都硬。

  “王皓哥……”李治良終于開口，“他要是不肯看呢？”

  “他會看?！崩卒寥缓V定，“他是咱親戚。再說了，他小時候落水，還是你背著他爬上來救的命。這份情，他忘不了?！?br />
  李治良嘆了口氣。

  他知道攔不住了。就像當年攔不住雷淞然去偷紅薯一樣。有些事，你不讓他做，他會憋出病來。

  “那就……去找他。”他說，聲音很輕，但清楚。

  雷淞然愣住：“你說啥？”

  “我說，去找王皓哥?！崩钪瘟继痤^，“但有個條件——咱不說這是藏寶圖，就說撿了個舊匣子，里頭有張紙畫了些山山水水，看不懂，請他幫忙瞧一眼。”

  “行！”雷淞然猛點頭，“聽你的！咱不提金釵，不提寶貝，就當走親戚?！?br />
  李治良伸手，把地圖重新卷好，用布包嚴實，塞回木匣。咔噠一聲扣上鎖扣。

  雷淞然看著他動作，忽然笑了：“你還記得咋關這匣子？我以為你嚇得連碰都不敢碰?！?br />
  “現(xiàn)在也不敢。”李治良把匣子抱懷里，“但我更怕你一個人去闖禍。”

  雷淞然不笑了。

  他低頭看著地面，半天才說：“哥，我要是真惹了禍，你別丟下我。”

  “我不丟你?！崩钪瘟颊f，“從小到大就沒丟過。你要死，我也得陪著躺進去?！?br />
  雷淞然眼眶有點紅，但他馬上扭頭假裝咳嗽。

  兩人站起來，拍了拍屁股上的土。天已經(jīng)亮透了，山風刮在臉上有點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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