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5章 幽影隨行探敵情,化整為零險被察
豆子崗的夜,濃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,浸透了死亡沼澤深處每一片腐敗的蘆葦葉,濁水在腳下無聲流淌,裹挾著爛泥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。
吳戰(zhàn)在一處被渾濁水流半淹沒的朽木船骸后,布滿血絲的眼睛穿透黑暗,死死盯住遠處那片被微弱火光勾勒出的水寨輪廓——竇建德殘部的巢穴。
青城焚糧只是斬斷了夏軍的一足,而眼前這片吞噬了無數唐軍斥候性命的死亡沼澤,才是竇建德的甲胄與毒牙。
吳戰(zhàn)他們四十九人的“幽影”小隊,并未隨凱旋之師回虎牢關領受封賞,而是如同最耐心的獵犬,循著潰敗的夏軍留下的血腥與絕望,一路潛行至此,無聲無息地楔入了這片連飛鳥都忌憚的絕域。
“吳兄弟!”張文出現在吳戰(zhàn)身邊,聲音壓得極低,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,“‘泥鰍’…比預想的扎手。西邊‘閻王漩’水道,我們布下的三處‘水鬼鈴’,一夜之間…全被無聲無息摘了。手法…干凈得邪門。”
吳戰(zhàn)瞳孔微縮,水鬼鈴是他小隊在復雜水網中預警的耳目,布設得極其隱秘,非精通此道且擁有夜梟般視力者難以察覺清除。竇建德手下,竟有如此精于沼澤暗戰(zhàn)的行家?
“還有,”張文的聲音更沉,“東邊‘野狐渡’淺灘,我們埋下的幾處燃燒陷阱,引線…被水浸了。不像是意外,倒像是…有人知道位置,故意潑的水。”
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吳戰(zhàn)的脊椎爬升。
陷阱被精準破壞,預警被無聲拔除…這絕非潰敗之軍應有的混亂。竇建德身邊,有一群極其危險、熟悉這片沼澤如同掌紋、且同樣精于潛伏暗殺的毒蛇。
“是王伏寶的‘泥鰍營’,”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,是隊里年紀最長、曾混跡河北綠林多年的老斥候陳石。
他眼中閃爍著幽冷的光:“早年聽說過,王伏寶手下有一支專在漳沱河、豆子崗水網活動的‘水鬼’,號‘泥鰍營’。人數不多,五六十人,個個是水里生泥里長的索命閻王。善潛行、精陷阱、弩箭喂毒…專干些綁票、劫漕、暗殺官差的勾當。竇建德起事后,這幫人便銷聲匿跡…原來,是歸了王帳,成了他藏在爛泥里的毒牙!”
吳戰(zhàn)的心沉了下去,秦王的情報網竟未探得這支精銳的存在,難怪唐軍斥候如飛蛾撲火,有去無回!
“變陣!”蘇定方眼中寒光一閃,聲音斬釘截鐵,“從今日起,小隊化整為零!三人一組,互為犄角!非獵殺,以‘觀’‘擾’為主!目標:摸清‘泥鰍營’活動規(guī)律、人員配置、陷阱手法!記錄!標記!但…絕不主動接戰(zhàn)!我們…是秦王釘在竇建德背上的眼!不是來拼命的!還有宋濤帶五人將消息送回去!”
命令迅速傳達,四十多人的“幽影”如同水滴入海,無聲散入豆子崗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泥濘之中。他們放棄了大規(guī)模的破壞行動,轉而成為這片死亡沼澤最沉默、最危險的觀察者與記錄者。
數日后,“鬼見愁”水道。
渾濁的河水在此處被嶙峋的怪石擠壓,形成湍急的漩渦和數條僅容小舟通過的狹窄水道。此地是豆子崗通往西北一處隱蔽淺灘的咽喉,亦是“泥鰍營”重點布防的區(qū)域。
吳戰(zhàn)以及宋濤手下兩人如同三塊長滿青苔的巖石,緊貼在臨水一處巨大礁石的陰影里,身體半浸在冰冷刺骨的水中,只露出眼睛和口鼻。濃重的晨霧彌漫在水道上,能見度不足十步。
突然,一陣極其輕微的、如同水蛇滑過蘆葦的“沙沙”聲,自上游霧氣深處傳來。若非三人屏息凝神,幾乎難以察覺。
來了!
吳戰(zhàn)透過濃霧的縫隙,隱約可見三條狹長的梭形小舟,如同幽靈般順著急流無聲滑下。每條船上,伏著三到四名渾身涂滿灰綠色泥漿的“泥鰍營”士兵。他們動作輕盈協調,槳葉入水無聲,如同與這片水域融為一體。船頭之人手持長桿,小心翼翼地探試前方水道,顯然在檢查是否有陷阱或暗樁。
“頭兒,看中間那條船頭!”一人用幾乎不可聞的氣聲提醒。
吳戰(zhàn)凝神望去。
中間那條小舟的船頭,蹲伏著一個身形格外精悍的漢子。他臉上泥漿涂抹得異常均勻,只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,警惕地掃視著兩岸。他背上斜挎著一張形制奇特的硬木弩,弩臂比尋常弩弓短小粗壯,通體黝黑,泛著幽冷的啞光。腰間懸掛的不是刀劍,而是一排插在皮套里的、通體烏黑、只有箭頭一點幽藍的短小弩箭。
此人氣度沉凝,動作間帶著一種老獵手特有的謹慎與狠辣,顯然是這支小隊的頭目!
三條小舟很快穿過蘇定方三人藏身的礁石區(qū),向下游滑去。就在即將消失在霧氣中時,那船頭的漢子似乎察覺到了什么,猛地一抬手。三條小舟瞬間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穩(wěn)穩(wěn)停在水流湍急的河心。
漢子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,緩緩掃過蘇定方三人藏身的礁石區(qū)域。他的鼻子微微翕動,似乎在捕捉空氣中任何一絲異常的氣味。
時間仿佛凝固!
冰冷的河水浸泡著身體,吳戰(zhàn)的心跳卻如同擂鼓,他強迫自己進入一種近乎龜息的假死狀態(tài),連眼神都變得空洞麻木,另外兩人更是將頭埋得更低,只留鼻孔在水面之上。
那漢子的目光在礁石區(qū)域停留了足足十息,最終,他似乎沒有發(fā)現什么,緩緩放下手。三條小舟再次啟動,迅速消失在濃霧深處。
直到小舟遠去,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才緩緩消散。
“好險…”一人長長吐出一口濁氣,聲音帶著一絲后怕,“那家伙…鼻子比狗還靈!”
“不止是鼻子,”另外一人的聲音更加凝重,“他停船的位置,正好卡在暗流回旋處,進退自如。掃視的角度,覆蓋了我們可能藏身的每一個死角。這是個老手!絕對的頭狼!”
吳戰(zhàn)沒有說話,只是緩緩從冰冷的河水中抬起手,小心翼翼地用一塊吸水的皮子,將從礁石縫隙里摳出的一小撮極其細微、顏色與周圍淤泥略有差異的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