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 夜襲智取千金堡,火光沖天守軍寒(一)
劍門關內,饑餓如同無形的瘟疫,日夜啃噬著守軍的筋骨與意志。昔日雄壯的呼喝操練聲早已絕跡,取而代之的是營房深處壓抑的呻吟、爭搶稀薄粥水時的推搡咒罵,以及深夜里因腹中絞痛而輾轉反側的悉索聲。
巡城士卒的腳步拖沓無力,眼窩深陷,目光呆滯地掃過城外那片死寂的曠野,仿佛那里隨時會涌出裹挾著糧食的洪流。
王世充案頭堆積的軍報字字泣血:汜水鎮(zhèn)告急,斷龍坡殘兵求援,黑石嶺騎兵因缺糧馬匹倒斃近半……最致命的是,派往千金堡催糧的幾波信使,如同石沉大海,杳無音訊。
這座孤懸于西北三十里、扼守最后一條隱秘糧道的堅壘,成了維系全軍最后一口生氣的唯一指望,卻也成了懸在頭頂、隨時可能斬落的利刃。
關外密林深處,小將軍所屬的休整營地卻彌漫著截然不同的氣息。草藥味與炊煙交織,營火旁是磨礪兵刃的沙沙聲和壓低卻充滿力量的交談。
李震立于臨時搭建的了望木臺之上,手中單筒的“千里鏡”穩(wěn)穩(wěn)對準西北方向。
鏡片里,千金堡那灰黑色的輪廓在暮色中顯得愈發(fā)森嚴險固,依山而建,三面絕壁,唯南面一條陡峭山道盤繞而上,堡墻高厚,箭樓密布,確是一夫當關的絕地。然而,小將軍的目光銳利如鷹,穿透表象,死死鎖定了堡墻后幾道稀薄得幾乎難以察覺的灰白色煙柱。
“炊煙又稀了三分?!彼畔虑Ю镧R,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洞悉獵物虛弱的冷靜,“堡內存糧,怕是也已見底。千金堡守將薛成,素以‘鐵壁’自詡,剛愎多疑。如今內外隔絕,糧秣告罄,他比關內更急!他必在等,等我們損傷嚴重自退,或是等劍門關拼死送出的援糧信使!”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他等來的,只能是送他入地獄的‘援兵’!”
“李兄,讓我去!”吳戰(zhàn)的聲音在木臺下方響起,他手臂的繃帶已換新,但動作間仍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,眼神卻熾熱如火,“我的小隊的兄弟們,雖然幾人傷勢并沒有完全恢復,但熟悉這山里的溝溝坎坎,裝神弄鬼……不,裝潰兵,那是絕對沒有問題!薛老狗不是盼著他劍門關的‘自己人’嗎?俺們就扮給他看!保管像模像樣,哭爹喊娘,連滾帶爬!”
小將軍目光落在吳戰(zhàn)身上,那份源自血脈深處的信任與戰(zhàn)場淬煉出的默契無聲流淌:“好!吳戰(zhàn),你領自己的小隊,再選三十名機警踏白軍精銳,扮作劍門關拼死突圍求援的敗兵!記住,要‘慘’,要‘真’!身上的血,就用前幾日繳獲的敵軍衣甲上的陳血!臉上的灰,要混著汗水和泥!兵器殘缺,旗號破爛!”
他頓了頓,眼中寒光一閃,“嗯……關鍵是要帶‘信’!一封足以讓薛成這老狐貍不得不開堡門的‘密信’!”
當夜,無月。濃重的黑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天鵝絨,沉沉覆蓋著起伏的山巒。千金堡如同蹲伏在巨獸脊背上的石雕怪物,沉默地俯視著下方深不見底的黑暗。堡墻上幾點微弱的火光搖曳,映照出哨兵昏昏欲睡的剪影,只有刁斗單調的梆子聲,在死寂的夜空中無力地回蕩,更添幾分壓抑與不祥。
突然,死寂被徹底撕裂!
堡南陡峭的山道上,毫無征兆地爆發(fā)出一片驚惶欲絕、撕心裂肺的哭喊與奔逃聲!數(shù)十個黑影連滾帶爬、跌跌撞撞地撲向堡門方向,身影在黑暗中扭曲拉長,如同地獄逃出的惡鬼。
破爛的旗幟拖曳在地,沾滿污泥和暗褐色的污跡。殘破的甲葉隨著倉惶奔跑嘩啦作響。人人臉上布滿污泥、汗水和干涸的血痂,眼神中充滿了瀕死的恐懼與絕望。
“開門!快開門啊——!”一個嘶啞到破音的哭嚎聲炸響,吳戰(zhàn)沖在最前,用盡全身力氣拍打著冰冷的包鐵堡門,聲音凄厲變形,“劍門關……劍門關完了!將軍……將軍派俺們殺出來求援??!后面……后面有追兵!魔鬼!他們是吃人的魔鬼!快開門放俺們進去?。 ?br />
他一邊嘶吼,一邊瘋狂地回頭張望,仿佛身后真有無形的地獄之火在舔舐。他身后的“潰兵”們更是亂成一團,有的癱軟在地哭嚎,有的徒勞地撞擊著門板,有的則驚恐地指著來路無盡的黑暗,語無倫次地尖叫著“來了!他們追來了!”,將一片末日降臨般的恐慌演繹得淋漓盡致。
堡墻之上,瞬間燈火通明!無數(shù)火把被點燃,將城頭照得亮如白晝。守軍被這突如其來的凄厲慘嚎驚醒,驚疑不定地探出頭向下張望。
守將薛成被親兵簇擁著登上城樓,他須發(fā)灰白,臉色陰沉如鐵,鷹隼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城下這群狀若瘋魔的“潰兵”。
城下何人?休得喧嘩!”薛成的聲音如同生鐵摩擦,冰冷刺骨。
“將軍!小的是劍門關王將軍帳前親兵什長王三??!” 吳戰(zhàn)頭涕淚橫流,聲音帶著哭腔,顫抖著從懷里掏出一卷被血污浸透大半的帛書,高高舉起:“這是王將軍……王將軍臨死前咬破手指寫的血書!讓俺們務必親手交予薛將軍!他說……他說只有薛將軍能救兄弟們了!追兵……追兵就在后面!求將軍看在同袍一場,放俺們進去吧!小的們……小的們實在跑不動了……嗚嗚嗚……”
他身后的“潰兵”們更是適時爆發(fā)出更大的哀嚎,有人甚至“力竭”暈倒。
薛成眉頭緊鎖,盯著那卷在火光下顯得格外刺目的血書。劍門關的噩耗他已有猜測,但這血書……王三這個名字他似乎有點模糊印象。
城下這群人的慘狀,那深入骨髓的恐懼,還有那若有若無飄來的血腥氣……似乎不像作偽。他心中疑慮與一絲隱秘的期待交織:若真是劍門關血書,或許能得知確切消息,甚至……還能收攏些殘兵?他沉吟片刻,對身旁一名心腹偏將使了個眼色:“放吊籃,先把血書拿上來!仔細查驗!”
沉重的吊籃吱呀呀放下。
吳戰(zhàn)顫抖著將血書放入,眼神卻不易察覺地掃過堡門上方沉重的絞盤和門閂位置。血書被迅速吊上城樓。
薛成接過,那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。他強忍著不適展開,帛書上字跡狂亂潦草,確是用血寫成:“薛兄:關破在即,糧盡援絕!敵狡詐,斷我糧道,焚官渡,困諸軍!弟拼死送出此信,盼兄速發(fā)千金堡存糧接濟!遲則全軍覆沒!泣血頓首——世充絕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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