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2章 皇陵的風
周顯從牢里出來那天,念安特意去城門口等。他穿著件灰布囚服,頭發(fā)亂糟糟的,卻依舊挺直著背,見了念安,老遠就揮著手喊:“小丫頭,來接你周伯伯了?”
念安跑過去,見他手腕上還留著鐐銬的紅痕,心里一酸:“周伯伯,我給你帶了新衣服?!?br />
包袱里是件月白長衫,是她照著記憶里周顯常穿的樣式做的。周顯接過衣服,在身上比劃了兩下,咧嘴笑:“還是我們念安貼心,比宮里那些繡娘做的合身?!?br />
去皇陵的馬車很簡陋,鋪著層稻草。周顯卻不在意,盤腿坐在稻草上,給念安講當年三皇子和淑妃在皇陵附近種海棠的事:“那時候三皇子總愛偷偷帶淑妃溜出宮,就在皇陵后山栽了片海棠,說等將來老了,就守著這片花過日子?!?br />
念安靠著車壁,聽他講那些遙遠的故事,陽光透過車簾縫隙照進來,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。她忽然覺得,周顯的背好像比在南楚時駝了些,鬢角的白發(fā)也更密了。
皇陵在京郊的山坳里,松柏森森,風一吹就發(fā)出嗚咽的響。守陵的老太監(jiān)引著他們往里走,石板路被青苔覆蓋,滑得很?!爸艽笕艘院缶妥|廂房,每日掃掃陵前的落葉,給松柏澆澆水就行。”老太監(jiān)弓著腰說。
東廂房很小,只有一張舊木床和一張破桌子,墻角結(jié)著蛛網(wǎng)。周顯卻毫不在意,拿起掃帚就開始打掃:“挺好,比天牢寬敞多了。”
念安幫著擦桌子,指尖摸到桌面上刻著的小字,是“平安”二字,刻痕很深,像是刻了很多年?!斑@是誰刻的?”她問。
“大概是以前的守陵人吧。”周顯掃著地,頭也不抬,“在這里待久了,就盼著這兩個字。”
傍晚時,念安該回宮了。周顯送她到陵門口,從懷里掏出個布包,里面是些曬干的海棠花:“這是后山摘的,你泡茶喝,安神。”
念安接過布包,花香混著泥土的味道,很清新?!拔視砜茨??!彼f。
周顯擺擺手:“別總來,宮里事多。你好好的,比什么都強?!彼鋈幌肫鹗裁矗瑥难g解下串菩提子,遞給她,“這是我在牢里盤的,保平安?!?br />
菩提子被盤得油亮,帶著體溫。念安攥在手里,沉甸甸的。
馬車駛離皇陵時,念安回頭望,見周顯還站在陵門口,身影被夕陽拉得很長,像株倔強的老松。風卷起他的衣角,吹得陵前的松柏沙沙作響,像在訴說著那些沒講完的故事。
回到瑤光殿,念安把海棠花倒進瓷罐里,又將菩提子串在腕上。柳婕妤來看她,見她對著瓷罐出神,笑問:“舍不得周大人?”
念安點點頭:“皇陵太冷清了?!?br />
“冷清也有冷清的好?!绷兼ツ闷痤w海棠花,放在鼻尖輕嗅,“至少沒有宮里的算計,能踏踏實實過日子。周顯那樣的人,在宮里待著才是煎熬,守著皇陵,守著三皇子和淑妃的念想,反倒安心。”
念安望著窗外的海棠,忽然明白了。有些牽掛,不必朝夕相伴,放在心里,知道對方在某個地方安穩(wěn)活著,就夠了。
夜里,她泡了杯海棠茶,茶香裊裊。腕上的菩提子隨著手腕轉(zhuǎn)動,發(fā)出輕微的碰撞聲。念安捧著茶杯,忽然覺得這深宮的夜,也不是那么難熬了。
因為她知道,皇陵的風里,有周顯掃落葉的聲音;后山的海棠樹下,有他侍弄花草的身影。而這些,都是支撐她往前走的力量。
就像那杯海棠茶,初嘗有些清苦,回味卻帶著甘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