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落黃昏。

  二人院中坐定，呂之城屏退了所有下人和護(hù)衛(wèi)。

  “啪！”

  蘇布衣抬手一記耳光。

  呂之城摔倒一旁，苦澀一笑，爬了起來。

  “啪！”

  蘇布衣抬手又是一記耳光。

  呂之城又倒飛出去，隨即抹了一把嘴角鮮血，再度站了起來。

  蘇布衣瞇了瞇眼睛，沉聲說道:“當(dāng)年，我看中你不拘世俗、務(wù)實(shí)上進(jìn)的心性，你不惜一切在李府門前撫琴的深情，幫著你帶著她私奔，如今你就是這么對她的？！”

  呂之城站起身來，不顧身上傷勢，抬手給他倒了一杯清茶。

  略等片刻，他才輕笑一聲，卻又扯得齜牙咧嘴，問道:“還打嗎？”

  蘇布衣瞪了他一眼，沉默不語，臉色如冰，攥了攥拳頭又松開，“你不該是這么一個(gè)人！”

  “你不是普通人，當(dāng)年我就能猜道”，呂之城瞥了他一眼，依舊如同多年老友，說道:“我知道你遲早會(huì)打上門，畢竟當(dāng)年我們?nèi)说母星樵谀抢??！?br />
  “所以……”

  呂之城給自己倒了一杯清茶，苦笑說道:“少年時(shí)，隨心而動(dòng)，竭盡全力，遇到了她確實(shí)一往情深?！?br />
  蘇布衣沒有說話。

  “后來，她與我私奔，壚邊沽酒，我為了她撫琴，又兼之李家鼎力相助，確實(shí)也讓我仕途順?biāo)??！?br />
  “所以，你為了朝上爬，只見新人笑，不顧舊人哭？”蘇布衣拍了一下桌案。

  他們?nèi)说墓不茧y那段歲月，是蘇布衣來這里的一處好夢，何曾想，物是人非事事休。

  呂之城看向白衣男子怒氣，坐正了身體，見慣了官場和沙場，口氣毫無波瀾開口:“婚后兩年里，相敬如賓，舉案齊眉，也算不錯(cuò)?？墒?，我們二人終究不是一條路上的人，那些相戀時(shí)的隔閡，終究都成了天塹?！?br />
  頓了頓，杯中清茶一飲而盡，頗有飲酒的豪邁，“我在沙場拼殺換來軍功，她在閨中舞文弄墨琴棋書畫，我跟她心性又太像了，干什么事兒就一門心思，久而久之，情淡無味，話不投機(jī)，再無主動(dòng)，直到無話可說。”

  蘇布衣沉默了。

  呂之城扭頭看向這位幫過他的兄弟，張了張嘴，欲言又止。

  “你是想說，周家女兒能懂你？”蘇布衣淡淡的說了一句。

  呂之城抬起頭，微微一怔，隨即臉上忽然散發(fā)起由衷的笑意，拍拍膝蓋說道:“我第一次遇到芝兒，他就坐在周都督身邊，指指點(diǎn)點(diǎn)，驕橫跋扈，尤其是對我，可不知什么時(shí)候，她突然說要嫁給我！”

  “所以，你算是被迫齊人之福？！”

  呂之城搖了搖頭，目光驟然一變，有些炙熱如同電光火石，手中茶杯怦然碎裂，“你知道那種身不由己的處境嗎？明明你竭力廝殺，換來軍功，榮譽(yù)卻落在了扯你后腿的上司身上，你訴說無門；可每逢賊寇作亂，又不得不做一把身先士卒的快刀！無所依靠，前路未卜！”

  蘇布衣飲了一杯清茶，眼神有些黯然。

  金陵那幾年，他不是不懂官場。

  不入官場，你尚可以說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，說在其位謀其事。

  可是當(dāng)你踏進(jìn)去，就如同踏進(jìn)洪流，開始攀比官位高低、權(quán)力大小、情面有無……

  其實(shí)，江湖又何嘗不是如此，為名為利為實(shí)力……

  “但是自從娶了芝兒，這些問題都沒有了！她還素手作羹湯，雖然廚藝有待提高。她還為我出頭，力壓那些軍部老油條！再這么下去，兄弟，你下次來，這柳江城你大可以橫著走！”呂之城情緒激動(dòng)，目光如炬，下意識就要去拍肩膀。

  蘇布衣抬起目光，冷冽如冰，那只手猛然一滯，僵硬許久才收回。

  “聞君有兩意，故來相決絕。”

  呂之城訕笑一聲，吟誦起女子那首和離詩，苦澀說道:“我沒想和離，但是她清高的性子不許，這是她寫的話?！?br />
  “那你可知，和離以后，她如今的處境，周家這位即便不說話，也會(huì)讓她有多窘迫！”蘇布衣冷哼一聲。

  “還有這種事情，我怎么不知道，回頭我問一下芝兒……”呂之城拍了一下額頭，皺了皺眉。

  蘇布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。

  果然不在意一個(gè)人的時(shí)候，她的死活都已不被放在心上。

  隨即起身就朝外走，再不停留，多留一刻他都覺得思緒萬千，翻江倒海。

  世間之事，最怕的不是黑白分明，是非明確，是明明誰也無錯(cuò)，偏偏又覺得不該是如此！

  尤其是感情之事，人生若只如初見，何事秋風(fēng)悲畫扇，等閑變卻故人心，卻道故人心易變。

  “兄弟，你我才見面，就要走？！”

  呂之城忙在身后呼喊，聲音急切又有一絲無奈。

  當(dāng)年情義是真，而今又何嘗不是如此，雖然有一些事情發(fā)生了改變。

  驚鴻白影一閃，身影上了高樓，隨后消失在柳江城上空，仿佛謫仙降世而今離去。

  “罷了，不是人人都能如同你這般逍遙游??！道不同不相為謀?！?br 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