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2章 無聲驚雷
弘晝及其黨羽的倒臺,果真如同一場積蓄已久、驟然爆發(fā)的颶風(fēng),以雷霆萬鈞之勢,悍然席卷了前朝與后宮?;实塾H自下旨,明發(fā)上諭,以無可辯駁的證據(jù),羅列和親王弘晝結(jié)黨營私、貪墨巨額國帑、縱容家奴為非作歹、乃至多次言語行為間流露出對君父的藐視等十?dāng)?shù)條大罪,字字誅心。
最終裁定:削去和親王爵位,革除所有職銜,終身圈禁于宗人府高墻之內(nèi),非死不得出。其生母裕太妃,因教子無方,更縱容母族在外倚仗權(quán)勢、欺壓良善,褫奪封號,遷居北苑最為偏僻荒涼的冷宮,形同廢黜。一應(yīng)黨羽親信,依罪責(zé)輕重,或立斬于市,以儆效尤;或流放寧古塔,與披甲人為奴,徹底清掃,不留絲毫隱患。
這場震動朝野上下、牽連甚廣的大案,從發(fā)起到定罪,再到最終的執(zhí)行,快得讓人眼花繚亂,以絕對的皇權(quán)鐵腕,干脆利落地落下了帷幕。當(dāng)最終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,傳遍六宮的每一個角落時,不知有多少曾與弘晝一黨有過牽扯、或僅僅是心中惴惴之人,嚇得心驚膽戰(zhàn),食不下咽,夜不能寐;又有多少曾受過其欺壓、或僅僅是心懷正義的宮人與低位妃嬪,在背人處暗暗拍手稱快,直呼天道昭彰。
然而,處于風(fēng)暴邊緣的長春宮,卻依舊維持著一片令人琢磨不透的、異乎尋常的平靜。仿佛外間所有的驚濤駭浪、血雨腥風(fēng),都被那無形的宮墻隔絕在外。
魏瓔珞垂手侍立在容音鳳座側(cè)后方約一步之遙的位置,眼觀鼻,鼻觀心,姿態(tài)恭謹(jǐn)。唯有她自己知道,就在那睫毛顫動的一剎,心底那片沉寂多年的荒原上,終于有一塊沉重的巨石轟然落地,激起漫天塵埃,那塵埃里,混雜著大仇得報的快意、夙愿已了的空虛,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、復(fù)雜的疲憊。
姐姐,你看見了嗎? 她在心底最深處,對著那模糊了面容、卻始終溫暖的血親靈魂無聲吶喊,害你之人,已得報應(yīng)。你在天有靈,可以安息了。瓔珞……總算沒有辜負你的期望。
容音緩緩地站起身,動作依舊帶著皇后特有的優(yōu)雅與從容。她沒有看向任何人,只是步履平穩(wěn)地走向那扇敞開的、正對著庭院景致的菱花格窗。
魏瓔珞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、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貪婪,追隨著那道沐浴在光暈中的身影。那目光里,有關(guān)切,有欣慰,有共同歷經(jīng)生死滄桑后的疲憊,更有一種深埋心底、幾乎要破土而出的、滾燙而熾烈的情感,如同地火奔涌,試圖尋找宣泄的出口。
但她強大的意志力立刻發(fā)揮了作用,幾乎是本能地,她迅速收斂了所有外露的情緒,重新垂下眼簾,將翻涌的心潮牢牢鎖在看似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,封鎖在靈魂最隱秘的囚籠里。
她比誰都清楚,弘晝倒臺這場最大的風(fēng)暴雖然已經(jīng)過去,但這深宮之中,無處不在的眼睛仍在暗中窺探,無形的耳朵仍在豎立傾聽。任何一絲不合時宜的情愫流露,任何一點超越主仆界限的關(guān)切,都可能被無限放大,成為攻訐容音、污蔑長春清譽的致命利器。她絕不能,也絕不允許自己,成為容音的弱點。
站在角落的明玉,似乎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中那一閃而逝的、不同尋常的微妙波動。
她悄悄抬起眼,目光帶著一絲困惑,飛快地掃過垂首不語的魏瓔珞,又望了望皇后凝望窗外的背影,小巧的眉頭微微蹙起,似乎想捕捉到什么,但那感覺稍縱即逝。她最終仍是困惑地搖了搖頭,重新低下頭去,更加專注于控制自己的呼吸,恨不得連心跳聲都隱藏起來。
時間的流逝,在這一刻變得異常緩慢而清晰。
“事情既了,便都過去吧?!比菀糸_口,語氣一如往常般溫和,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后的釋然與刻意引導(dǎo)的淡化,“長春宮上下,近日都辛苦了。明玉,傳本宮的話,這個月所有宮人的月例,加倍賞賜?!?br />
“嗻!謝娘娘恩典!”明玉聞言,臉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飾的欣喜,脆生生地應(yīng)下,利落地福了福身子,幾乎是雀躍著快步退出了正殿,前去傳達這個好消息。
殿內(nèi),終于,徹徹底底地,只剩下她們兩個人了。
空氣似乎變得更加粘稠,靜得能聽到彼此清淺的呼吸聲,以及那隱藏在平靜表象下,如擂鼓般躁動的心跳。
容音沒有立刻說話,也沒有喚魏瓔珞近前。她只是緩步地,以一種極其輕盈而優(yōu)雅的姿態(tài),走向依舊垂首侍立的魏瓔珞。她的步伐很慢,落在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面上,幾不可聞,仿佛怕驚擾了什么。
魏瓔珞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靠近,能嗅到隨著她移動而愈發(fā)清晰的、那熟悉的、清雅的檀香混合著淡淡墨香與藥草的氣息,那是獨屬于容音的味道,讓她心安,也讓她心顫。她的心臟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動的節(jié)奏,一下,又一下,沉重地撞擊著胸腔。
容音在魏瓔珞面前一步之遙處,恰到好處地停下。這是主仆之間最標(biāo)準(zhǔn)、最安全的距離。她沒有看魏瓔珞低垂的眼睛,目光似乎只是隨意地落在她微微低垂的、線條優(yōu)美而脆弱的脖頸上,又似乎只是透過她單薄卻挺直的肩背,在看那段剛剛過去的、充滿了陰謀與血腥的歲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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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抬起手,那保養(yǎng)得宜、白皙纖長的手指在空中微微停頓了一瞬,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遲疑,最終,卻只是極其輕巧地、如同拂去一粒微塵般,拂過魏瓔珞官裝衣袖上,一道幾乎看不見的、因連日奔波而造成的細微褶皺。
那動作快得如同錯覺,指尖的溫度一觸即離,輕得像是一片雪花落在肌膚上,瞬間融化,只留下一絲若有若無的涼意與癢意。
“這衣裳,舊了。”容音的聲音很輕,很淡,像是一縷煙,又像是一片最輕柔的羽毛,不經(jīng)意地拂過魏瓔珞的心尖,卻在她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,“趕明兒讓內(nèi)務(wù)府送些新的蘇杭綢緞、江南云錦來,你自己挑喜歡的顏色和花樣,多做幾身新的換上?!?br />
她的語氣平淡無奇,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再尋常不過、關(guān)乎宮人體面的小事。但魏瓔珞卻一字一句,都聽得真切,都讀懂了那隱藏在平淡話語下的、洶涌的潛流。
那拂過衣袖的指尖,不是在挑剔衣著的陳舊,而是在確認(rèn)她的安好,是在用這種最隱晦、最符合宮廷禮儀的方式,表達著劫后余生的慶幸、無法言說的心疼,以及一種唯有她們彼此才能心領(lǐng)神會的、超越了主仆的親密與牽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