雍正十二年夏，距離中毒事件已過月余。

  景仁宮偏殿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，成了整個皇宮最沉重壓抑的所在。一個月了，華貴妃年世蘭依舊昏迷不醒，生命的氣息如同風(fēng)中殘燭，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。太醫(yī)們輪番值守，珍貴的藥材流水般送入，卻始終不見起色，只能勉強(qiáng)維系著那一點(diǎn)生機(jī)。

  殿外，后宮眾人輪番前來探視請見。

  甄嬛與眉莊聯(lián)袂而來，帶著七阿哥弘陽和朧月公主新摘的鮮花，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憂慮。她們深知世蘭于皇后而言意味著什么，也明白若世蘭真有萬一，這后宮的天恐怕真要變了。

  敬妃與安陵容帶著六阿哥弘瞻前來，安陵容如今心境開闊許多，真心祈禱著那位曾給予她庇護(hù)的華貴妃能挺過這一關(guān)。敬妃更是唏噓不已，低聲對安陵容道：“皇后娘娘她……”后面的話未盡，只是擔(dān)憂地望向那緊閉的殿門。

  甚至連一些平日與世蘭并無深交的低位妃嬪，也感到了山雨欲來的壓抑，小心翼翼地前來表達(dá)關(guān)切。

  然而，所有的探視都被剪秋和繪春面無表情地?cái)r在了殿外?！盎屎竽锬镉兄迹魏稳瞬坏么驍_華貴妃靜養(yǎng)?！闭Z氣冰冷，不容置疑。眾人只能將禮物和問候留下，帶著滿腹的擔(dān)憂與猜測離去。那扇門，隔絕了內(nèi)外，也仿佛隔絕了生機(jī)。

  殿內(nèi)，藥味濃得化不開。宜修依舊守在世蘭床邊，寸步不離。一個月的不眠不休，讓她整個人瘦脫了形，眼窩深陷，顴骨突出，唯有那雙眼睛，因?yàn)閴阂种薮蟮寞偪衽c偏執(zhí)，亮得駭人。

  她不再流淚，也不再低語，只是沉默地看著世蘭。偶爾，她會伸出手，極輕地探一探世蘭的鼻息，確認(rèn)那一點(diǎn)微弱的溫?zé)徇€在。但隨著時間推移，世蘭的氣息越來越弱，臉色也越來越透明，宜修周身那股死寂的氣息便越發(fā)濃重。

  一種毀滅性的程序，在她內(nèi)心悄然啟動。若世蘭離去，這冰冷的宮殿，這虛偽的榮華，這令人作嘔的爭斗，還有何意義？她開始不動聲色地安排一些事情，將手中部分隱秘的權(quán)力網(wǎng)絡(luò)悄然交接給絕對可靠的心腹，一些針對潛在威脅的、更為酷烈的后手也被逐一激活。她在為自己，也為這個沒有世蘭的世界，準(zhǔn)備一場盛大的、無聲的殉葬。理智的弦，繃到了極致，即將斷裂。

  弘歷每日下朝后必來請安，同樣被攔在殿外。他聽著太醫(yī)一次比一次沉重的回稟，看著皇額娘日益憔悴瘋狂的側(cè)影（透過偶爾開啟的門縫），心急如焚。他深知，若華額娘真的救不回來，皇額娘恐怕會隨之而去，不是生理上的，而是精神上的徹底崩塌。

  這日，他再次被攔在門外，聽著里面太醫(yī)又一次低聲稟報“貴妃娘娘脈息更弱了”，他再也忍不住，不顧宮人的阻攔，猛地跪在殿門外，聲音帶著泣血的懇求：

  “皇額娘！兒臣求您開門！華母妃需要您，大清需要您，兒臣……和永璉、和敏也需要您啊！”他重重叩首，“皇額娘，您若……若也倒下，讓兒臣們該如何自處？華母妃若知曉，定會心痛難安！求皇額娘看在華母妃平日最是依賴您的份上，保重自身！求皇額娘再給太醫(yī)一些時間，再給華額娘一個機(jī)會！”

  門內(nèi)，宜修準(zhǔn)備簽署一份密令的手，猛地頓住。弘歷那聲“華額娘若知曉，定會心痛難安”像一根針，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瀕臨混沌的意識。她眼前仿佛浮現(xiàn)出世蘭看著她時，那總是亮晶晶的、充滿依賴和歡喜的眼睛。若自己真的隨之而去，那個傻姑娘，就算在黃泉路上，也會哭的吧？

  一絲極其微弱的清明，如同黑暗中掙扎的螢火，勉強(qiáng)拉住了她邁向深淵的腳步。她緩緩放下筆，閉上眼，深吸了一口帶著濃重藥味的空氣，聲音沙啞得如同破鑼：“……都退下。沒有本宮的命令，誰也不許再靠近?！?br />
  這算是……暫時擱置了那毀滅的計(jì)劃。

  殿內(nèi)陷入僵持，殿外，弘歷的怒火與悲痛卻化為了實(shí)質(zhì)的行動。他動用了自己所能調(diào)動的一切力量，對已然敗落、因端妃罪責(zé)更被踩入泥里的齊月賓母族，展開了瘋狂而酷烈的報復(fù)。罷官、奪爵、查抄、流放……所有與端妃有牽連的家族勢力，都被他以雷霆手段連根拔起，不留絲毫余地。這是他身為兒子，能為母親做的、最直接的血腥報復(fù)。

  寶親王府內(nèi)，永璉和和敏在太醫(yī)的精心調(diào)理下，終于恢復(fù)了健康，又變回了活潑可愛的模樣。這日，永璉玩著世蘭上次帶來的小木馬，忽然抬頭問容音：“額娘，華瑪嬤呢？好久沒有見到華瑪嬤了，永璉想她?！?br />
  和敏也學(xué)著哥哥的樣子，奶聲奶氣地重復(fù)：“想……華瑪嬤……”

  童言無忌，卻像最鋒利的針，瞬間刺穿了容音、以及恰好在一旁的淑慎的心房。兩個女人眼眶頓時就紅了，互相對視一眼，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痛楚與為難。

  該如何向這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解釋，他們喜愛的華瑪嬤，正躺在冰冷的宮殿里，生死未卜？解釋這后宮之中的陰謀與毒害？解釋成人世界的殘酷與無奈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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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容音只能強(qiáng)忍住淚水，將一雙兒女摟入懷中，聲音哽咽：“華瑪嬤……生病了，在很安靜的地方養(yǎng)病。等她好了，就來看永璉和和敏，好不好？”

  孩子似懂非懂地點(diǎn)點(diǎn)頭，卻依舊追問：“那華祖母什么時候能好？”

  這個問題，無人能答。殿內(nèi)只剩下無聲的心痛與漫長的守望。那一點(diǎn)微光，在深淵的邊緣搖曳，不知能否等到破曉的那一刻。

  又是一個不眠之夜。宜修擰干帕子，細(xì)致地擦拭著世蘭消瘦的臉頰和手臂。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。月光透過窗紗，灑在世蘭毫無血色的臉上，竟有一種驚心動魄的、易碎的美。

  宜修停下動作，凝視著這張臉，仿佛要將每一寸輪廓都刻入靈魂深處。

  她緩緩俯身，冰涼的唇瓣極其輕柔地印在世蘭光潔的額頭上，停留了許久。沒有情欲，只有一種近乎虔誠的悲哀與決絕。

  “世蘭……”她低聲呢喃，聲音破碎在寂靜里，“若天命真的不佑……你慢些走，等等我?！?br />
  “待我料理完這塵世瑣事，為弘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