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余燼.冷炙
景仁宮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寒冰籠罩。宜修依舊每日處理宮務(wù),接見妃嬪,言行舉止與往常無異,甚至更為冷靜克制。但所有貼身伺候的宮人都能感受到那種壓抑到極致的低氣壓,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。
她對那夜之事只字不提,仿佛從未發(fā)生。但唇上那道細微卻無法完全遮掩的傷痕,卻無聲地宣告著某種禁忌的破碎。她用了些脂粉稍作掩蓋,但在近處或特定光線下,仍能窺見端倪。
剪秋和繪春憂心忡忡,卻不敢多問一句。她們只知道,翊坤宮那位,這次怕是真正觸怒了娘娘的逆鱗。
宜修獨自一人時,指尖會無意識地撫過下唇。那刺痛感早已消失,但某種更為深刻的東西,卻烙印在了心底。那不是憤怒,或者說,不全是憤怒。是一種棋局失控的惱怒,是領(lǐng)地被人以最野蠻方式闖入的震駭,還有一種……連她自己都拒絕深究的、冰層裂開后窺見的、危險的灼熱。
她需要時間,來重新評估這只失控的“寵物”,來重新定義她們之間的關(guān)系邊界。
翊坤宮如同真正的冷宮。世蘭被徹底禁足,宮門有宜修派來的太監(jiān)把守,連頌芝等心腹出入都受到嚴格盤查。宜修沒有再傳來只言片語,沒有斥責(zé),沒有懲罰,只有這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世蘭從最初的期待、恐懼、后悔,漸漸變得麻木、絕望。她每日對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,以淚洗面,不吃不喝,迅速憔悴下去,形銷骨立。她覺得自己完了,娘娘再也不會原諒她了。那個吻,耗盡了她所有的勇氣,也斬斷了她唯一的生路。
“娘娘……您就見臣妾一面吧……哪怕殺了臣妾也好……”她對著景仁宮的方向,日夜喃喃自語,精神幾近崩潰。頌芝看在眼里,痛在心里,卻無能為力,只能苦苦哀求她保重身子。
碎玉軒內(nèi),甄嬛自然聽聞了御花園風(fēng)波和華貴妃被禁足的消息。雖不知具體細節(jié),但結(jié)合那日所見所感,她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。震驚之余,更多的是凜然。
她沒想到年世蘭竟敢如此大膽,更沒想到皇后與華貴妃之間的關(guān)系,已深到如此驚世駭俗、甚至可能引火燒身的地步。這讓她對皇后的手段和心思,有了更深的忌憚,也對自己所處的位置更加警惕。
“眉姐姐,”她與沈眉莊私下議論時,低聲道,“如今這形勢,你我更需謹言慎行。華貴妃之事,絕非表面看來那般簡單?!彼[約感到,這或許是一個契機,一個能讓她們在這復(fù)雜棋局中更看清方向、甚至……尋得一絲主動的契機。
沈眉莊握緊她的手,目光憂慮而堅定:“無論發(fā)生什么,我們姐妹同心?!?br />
養(yǎng)心殿內(nèi),蘇培盛例行稟報后宮事宜,順帶提了一句華貴妃因病靜養(yǎng),不宜外出之事。雍正正為南方漕運一事煩心,聞言只是不耐地揮揮手:“既病了就好生養(yǎng)著,這些瑣事不必再來煩朕。”
在他心中,年世蘭早已是一枚棄子,是死是活,是鬧是靜,都已無關(guān)緊要。他甚至懶得去深究這“病”背后的真相?;屎蟮氖侄?,他懶得過問,只要后宮不出大亂子即可。
皇帝的漠視,無形中為宜修處理這樁“丑聞”提供了最大的便利。
世蘭絕食的第三日,已是氣息奄奄。頌芝跪在翊坤宮門口,磕頭哀求守衛(wèi)通傳,言道貴妃娘娘恐有性命之憂。
消息傳到景仁宮,宜修正在用膳。她執(zhí)箸的手頓了頓,面上依舊無波無瀾。她慢慢用完膳,漱了口,才對剪秋淡淡道:“去告訴太醫(yī)署,派個人去瞧瞧。別真死了?!?br />
語氣冷漠得像是在吩咐處理一件破損的器物。
然而,當(dāng)剪秋領(lǐng)命欲去時,宜修卻又補充了一句:“用本宮庫里的那支老山參?!?br />
剪秋心中一凜,躬身應(yīng)下。娘娘終究……還是心軟了。這參湯送去,既是吊命,也是一個極其隱晦的信號。
參湯送到翊坤宮,頌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哭著喂世蘭喝下。或許是參湯的功效,或許是心中那點微弱的希望被重新點燃,世蘭終于不再尋死,開始勉強進食。
但她依舊被禁足,依舊得不到宜修的任何直接回應(yīng)。她們之間,隔著一道宮墻,進行著一場無聲的、冰冷的較量。一個用沉默懲罰,一個用生命試探。
入冬后的第一場雪悄然落下,覆蓋了紫禁城的琉璃碧瓦,也暫時掩蓋了所有的污穢與秘密。
夜深雪重,萬籟俱寂。景仁宮寢殿內(nèi),宜修擁衾獨眠,卻被一陣極其輕微、卻持續(xù)不斷的叩門聲驚醒。不是宮人慣常的節(jié)奏,那聲音怯怯的,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堅持。
她心中一動,起身披衣,走到門邊,并未立刻開門。
“誰?”她的聲音在雪夜里顯得格外清冷。
門外靜默了一瞬,然后傳來一個幾乎被凍僵的、帶著哭腔的、細弱的聲音:
“娘娘……是臣妾……世蘭……”
宜修握著門閂的手,猛地收緊。
她竟然……敢違抗禁足令,冒著大雪深夜跑來?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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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雪紛飛
門外,世蘭跪在冰冷的雪地里,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寢衣,外面胡亂裹了件斗篷,早已被雪水浸透,冰冷地貼在身上。她凍得渾身發(fā)抖,嘴唇青紫,頭發(fā)上、睫毛上都結(jié)了一層白霜。每一下叩門,都用盡了她殘存的力氣,手指早已凍得麻木失去知覺。
她是趁著守門太監(jiān)換防的間隙,拼死跑出來的。一路上不知摔了多少跤,跌跌撞撞,心中只有一個念頭:見到娘娘!哪怕只看一眼,哪怕立刻死了也好!這漫長的、無聲的禁足和等待,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她。
門內(nèi),宜修站在陰影里,隔著一扇厚重的殿門,她能清晰地聽到門外那壓抑的、斷斷續(xù)續(xù)的啜泣聲,和牙齒打顫的咯咯聲。她能想象出世蘭此刻的狼狽模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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