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萍末風起
(引子:碎玉笙歌,椒房影只)
碎玉軒的恩寵依舊獨領風騷,絲竹笑語時常飄出宮墻,襯得其他宮苑愈發(fā)冷清。甄嬛謹守本分,對皇后畢恭畢敬,對華妃禮數周全,對同期入宮的沈眉莊、安陵容也維持著表面和睦,讓人挑不出錯處。皇帝胤禛在她這里,似乎找到了朝務之外的片刻松弛與精神上的微妙共鳴,愈發(fā)流連。
與之相比,翊坤宮卻安靜得出奇。華妃年世蘭每日依舊雷打不動地前往景仁宮請安,言行舉止愈發(fā)符合宮規(guī),甚至主動協助皇后處理些瑣碎宮務,只是眉宇間那份曾經的張揚明烈,已被一種沉靜的、甚至是刻意的溫順所取代。她不再關注皇帝昨夜宿在何處,仿佛那已與她無關。她的全部重心,似乎都轉移到了如何更好地“襄助皇后娘娘”之上。
這種轉變,看在后宮眾人眼中,自是嘖嘖稱奇,多數人以為她經此一挫終于學乖了。唯有景仁宮的主人,冷眼旁觀,深知這溫順外殼下包裹著何等熾熱而扭曲的依賴。
這日請安后,胤禛難得駕臨景仁宮用午膳。席間,他狀似無意地提起:“朕昨日考較弘時功課,仍是進展緩慢,言語乏味,毫無靈氣。倒是聽聞圓明園那邊,弘歷近日讀書頗為刻苦,文章也略有進益?”
他說話時,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宜修,帶著審視。
宜修執(zhí)箸的手穩(wěn)如磐石,神色未變,從容接話:“三阿哥性子敦厚,勤能補拙,皇上不必過于憂心。四阿哥在園中清凈,心無旁騖,肯用功是好事。臣妾也只是循例關照,吩咐奴才們務必盡心,莫要因遠離宮闈便怠慢了阿哥們的教養(yǎng)。終究都是皇上的骨血,臣妾身為嫡母,不敢有失偏頗。”她將一切歸于“嫡母職責”和“循例關照”,滴水不漏。
胤禛沉吟片刻,笑了笑:“皇后賢德,朕自然放心。只是皇子教養(yǎng),關乎國本,辛苦皇后多費心?!彼丛偕罹?,心中那點疑慮卻并未消散,反而因宜修的過于完美而更深了一層。
延禧宮近日卻不太平。安陵容的孕期反應突然加重,嘔吐不止,夜不能寐,人也迅速消瘦下去,情緒愈發(fā)脆弱驚惶。太醫(yī)診脈,只說是體質敏感,肝氣郁結,需靜心安養(yǎng)。
然而,各種怪事卻接連不斷。先是安神湯藥莫名被打翻,后是夜間總有野貓在宮墻外凄厲叫春,吵得她不得安寧,甚至一日清晨,竟在她寢殿窗下發(fā)現了幾只被踩死的蟲豸,形狀可怖。
安陵容嚇得魂飛魄散,認定是有人蓄意害她與她腹中孩兒,哭喊著只信皇后一人,日夜哀求皇后庇護。
宜修聞訊,親臨延禧宮探視,面色沉凝。她嚴厲斥責了伺候不力的宮人,下令徹查,又加派了可靠的心腹嬤嬤和侍衛(wèi)重重守護,甚至從自己宮中撥了兩位經驗老道的醫(yī)女前來輪流照看。
“妹妹放心,”她握著安陵容冰涼顫抖的手,語氣斬釘截鐵,“有本宮在,誰也動不了你和皇嗣分毫!你只需安心養(yǎng)胎,其余之事,本宮自會為你做主!”其態(tài)度之堅決,護佑之周密,令人動容。
安陵容感激涕零,抓著皇后的手如同抓著救命浮木,泣不成聲:“娘娘…娘娘…臣妾和孩子的命,都是您的…”
這一切,自然都落在了年世蘭眼中。她看到皇后為安陵容之事奔波勞神,眉宇間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,心中便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心疼與憤慨。她既惱恨安陵容的無用與麻煩,又心疼皇后娘娘要為此等瑣事勞心勞力。
她很想為皇后分憂,卻不知從何做起。直接去延禧宮?皇后定然不許,她也拉不下臉面。
是夜,她輾轉反側,忽然心生一計。她起身,命頌芝磨墨,鋪開信箋。她并未寫給皇后,而是以華妃的名義,寫了一封措辭嚴厲的信函,直送內務府總管處。
信中,她痛斥內務府對延禧宮伺候不盡心,致使安常在孕期受擾,令皇后娘娘憂心,實屬失職瀆職!責令他們立刻調配最得力的宮人、最穩(wěn)妥的物資供應延禧宮,若再有任何差池,驚擾皇嗣,唯內務府是問!
她甚至搬出了自家兄長的威勢,言語間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氣。
這封信, 越過了皇后,直接以華妃的驕橫(余威尚存)方式施壓內務府。她想著,這樣既能切實解決一些問題,為皇后減去煩憂,又不會顯得是皇后授意,全了皇后“公正”的名聲。
寫完信,她吹干墨跡,看著那凌厲的字跡,仿佛又變回了那個囂張跋扈的華妃。她輕輕吁了口氣,將信交給心腹太監(jiān)連夜送出,心中竟生出一種奇異的、為皇后娘娘做成了“大事”的滿足感和成就感。
而她不知道,這封信的副本,在天亮之前,就已通過特殊渠道,悄無聲息地放在了景仁宮皇后的案頭。
宜修看著那封信副本上熟悉的、帶著幾分跋扈勁道的字跡,以及字里行間那掩飾不住的、為她“分憂”的急切甚至笨拙的努力,沉默了良久。
指尖輕輕點著“令皇后娘娘憂心”那幾個字,她終是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,唇角卻彎起一個極淡、極復雜的弧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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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個深夜。宜修處理完一日事務,屏退左右,獨自在內殿燭下看書??吹膮s并非經史子集,而是一本民間搜羅來的話本小說,講些才子佳人的風月故事。這是她極少為人知的、排解壓力的方式。
看到一處有趣的情節(jié),她唇角剛微微揚起,忽聽得窗外極輕的“嗒”一聲,似是小石子落在窗欞上。
她神色一凜,合上書,聲音恢復冷靜:“何事?”
窗外傳來壓得極低的聲音:“主子,四阿哥的回信到了。”一份薄薄的信函從窗縫中塞了進來。
宜修接過,就著燭火展開。信上,少年郎的字跡越發(fā)端正,就著上次信中提到的“吏治清廉”之論,提出了幾條雖稚嫩卻頗有見地的想法,字里行間透著渴望被認可的急切。
宜修仔細看完,沉吟片刻,拿起朱筆,并未直接批改,而是在旁空白處寫下:“知民生多艱,甚好。然水至清則無魚,人至察則無徒。馭下之道,張弛有度,非惟清廉二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