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3章 瞎子聽得最清楚
夜色如墨,西市橋頭的燈籠在風(fēng)里搖晃,投下斑駁光影。
杜元衡站在橋中央,手中緊攥著那封匿名信,指尖早已被冷汗浸透。
他本不該來。
身為鐘官,執(zhí)掌禮樂重器,一言一行皆系朝廷威儀。
私自勘察祭典鐘架已是越矩,若再與來歷不明之人接頭,便是大罪。
可那夢魘太真了。
三日來,每夜子時,巨鐘轟鳴便從顱內(nèi)炸起,夾雜著鐵蹄踏雪、斷刃折骨之聲,無數(shù)將士在鐘聲中哀嚎赴死。
他看見自己站在鐘樓之上,手握槌杖,卻被一雙看不見的手操控著敲響了第一聲——那一響之后,天地失音,萬民跪倒,血從地縫中涌出。
“這不是安魂鐘……是殺人的號角?!?br />
他喃喃自語,聲音顫抖。
忽然,黑暗中傳來一聲琴音。
極弱,極緩,像是瀕死之人撥動最后一根弦。
《霜夜行》。
這是謝氏舊族專用于戰(zhàn)亡將士追思的曲調(diào),百年未現(xiàn)于宮庭,如今竟在此處響起!
杜元衡呼吸一滯,腳步不自覺向前挪動。
琴聲起初平穩(wěn),如寒夜獨行,步步踏雪。
到了第七小節(jié),卻驟然一沉——宮音突轉(zhuǎn)為逆律,商調(diào)錯位半拍,角音拉長如泣,整首曲子瞬間扭曲成一種詭異的共振。
正是他在鎮(zhèn)魂鐘架前感受到的那股邪音!
“不可能……”他踉蹌后退,“這世上怎會有第二人懂得‘泣骨調(diào)’?”
琴聲戛然而止。
一人自橋影深處走出,披著粗布斗篷,面容隱在帽檐之下,只露出一雙清亮堅定的眼睛。
“大人聽得出來,說明您還沒聾。”蘇晚晴輕聲道,“也說明,您心里早知道那鐘有問題?!?br />
杜元衡瞳孔驟縮:“你是誰?!”
“農(nóng)信坊主理人,蘇晚晴?!彼锨耙徊剑f出一支竹笛,“這是我夫君謝云書最后能奏的調(diào)子。他說,唯有真正聽懂過‘心音’的人,才配握住這支笛?!?br />
杜元衡沒有接。
但他也沒有走。
“你們想干什么?”
“活命?!碧K晚晴聲音低而穩(wěn),“我夫君身中奇毒,經(jīng)脈封閉二十年,靠豆醬發(fā)酵之音喚醒殘脈。而你們要敲的那口鎮(zhèn)魂鐘,用的正是能摧毀同類體質(zhì)者的‘逆宮震波’。春祀大典上鐘聲一響,不只是他,所有曾受謝家血脈庇護(hù)的舊部遺孤,都會七竅流血而亡?!?br />
她頓了頓,目光如刀。
“您以為自己是在校正禮器?不,您只是他們選好的替罪羊。鐘聲出事,第一個問斬的就是鐘官——因為只有您,聽見了不該聽的聲音?!?br />
杜元衡渾身一震。
他知道她說的是真的。
那日他斥責(zé)農(nóng)信坊私設(shè)音陣,實則是被那地窖中的嗡鳴觸動了記憶。
他幼年曾在先帝側(cè)耳聽過一次真正的“引脈調(diào)”,據(jù)說那是謝家祖?zhèn)鞯寞焸胤?,以自然共振疏通?jīng)絡(luò)。
而今,他在蘇晚晴的地窖里,聽到了同樣的律動——純凈、深沉、直入臟腑。
可反觀鎮(zhèn)魂鐘,卻是雜亂中藏殺機(jī),五音錯位卻不顯破綻,唯有精通音律之人細(xì)辨才能察覺其陰毒之處。
“他們……為什么要這么做?”他啞聲問。
“為了滅絕一個姓氏?!碧K晚晴冷笑,“謝家男兒天生與鼓共鳴,心為鐘,血為音,一息震蕩百骸通。這樣的人,不適合活著?!?br />
杜元衡終于伸手,接過那支竹笛。
指腹拂過笛身,觸到一道道細(xì)微刻痕——不是裝飾,是音律標(biāo)記,精確到毫厘的頻率記錄。
“明日祭典前,天機(jī)閣會提前校音?!碧K晚晴低聲道,“他們會以為我們在準(zhǔn)備全民防御,所以急于暴露核心頻率。但只要您能靠近鐘體一次,親手摸一遍鐘壁紋路,記住那些偏音節(jié)點……就夠了。”
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,”她眸光一閃,“讓該聽見的人聽見。”
話音落下,遠(yuǎn)處傳來巡夜衛(wèi)的腳步聲。
蘇晚晴迅速退入黑暗,只剩一句低語飄散在風(fēng)中:“西市橋不會再見。若您明日還想去鐘樓,請記得——真正的禮樂,從不殺人。”
杜元衡獨自立于橋頭,手中緊握竹笛,仿佛握住了一根即將斷裂的命運之弦。
三天后,春祀大典前夕。
晨霧未散,鐘樓已戒備森嚴(yán)。
杜元衡身穿禮官正服,手持青銅引路杖,緩緩走上石階。
守衛(wèi)認(rèn)得他,卻仍厲聲喝問:“鐘官何事再臨?此前妄言已被記過,莫非還想觸犯禁令?”
“奉旨校正禮器?!彼届o開口,從袖中取出一方朱印文書,“鎮(zhèn)魂鐘歷經(jīng)長途運輸,恐有微損。若大典之時音律偏差,乃社稷之辱。我愿以性命擔(dān)保,只查一刻鐘?!?br />
守衛(wèi)遲疑片刻,終究不敢違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