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4章 燒譜那天,泥土自己唱起了歌
清晨的杏花村,薄霧未散,露水壓彎了田埂邊的野草。
雞鳴三聲,犬吠一兩下,炊煙裊裊升起,本該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。
可當馬蹄踏碎村口石橋的寂靜時,所有人都知道——風暴來了。
陸知微一身玄色官袍,腰佩銅帶,身后百名巡檢司差役如狼似虎,鐵靴踩地,聲震四野。
他站在祠堂前的青石階上,目光掃過跪伏在地的村民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:“爾等私傳妖樂,蠱惑民心,罪不容赦!”
話音落,火把擲出。
“轟”地一聲,祠堂門內(nèi)堆積如山的樂譜瞬間燃起熊熊烈焰。
那些泛黃的竹簡、手抄的工尺譜、殘卷斷篇,連同蘇晚晴與蘭姑師妹夜以繼日整理復原的《春墾令》《犁雨調(diào)》,盡數(shù)化作飛灰,隨風飄散。
紙灰如雪,落在百姓低垂的額前,無人敢抬手拂去。
唯有檐下一人,不動如山。
老琴師抱著那張新續(xù)弦的桐木琴,布衣沾塵,白發(fā)微亂,卻站得筆直。
他看著火焰吞噬最后一卷曲譜,眼中沒有悲憤,只有一片沉靜如淵的冷光。
陸知微瞥見他,忽然大笑:“好!終于逼你奏舊譜了!來人——記下此曲!送往京城律院比對,若有謝家密語暗藏其中,便是謀逆鐵證!”
鼓樂禁絕多年,誰還敢公開彈奏謝氏軍樂?
今日老琴師主動現(xiàn)身,豈非自投羅網(wǎng)?
可他不知道,這正是蘇晚晴等了七天的局。
老琴師盤膝而坐,十指輕撫琴弦,閉目凝神。
第一聲起,如寒泉滴石,清冽入骨;第二段轉(zhuǎn)調(diào),蒼茫遼遠,似千軍踏雪而行——正是當年謝將軍率三千孤旅夜襲北狄前,在城樓獨奏的《霜夜行》原版!
陸知微聽得心頭狂喜,連連揮手:“速錄!一個音都不能少!”
但他看不見,也聽不出——在第三段第七小節(jié)處,老琴師的左手微微一頓,右指掠弦時,漏了半拍。
極細微的一瞬,如同呼吸間的停頓,常人根本無法察覺。
可這一拍,卻是當年謝家信隊全軍覆沒的關(guān)鍵:那一夜,傳令兵因風雪誤判節(jié)拍,遲了半拍擊鼓,導致前鋒孤軍深入,被敵軍圍剿于斷龍谷。
如今,這一“錯拍”,被原封不動嵌入《霜夜行》中,成了唯一能驗證曲譜真?zhèn)蔚摹盎钣 薄?br />
只要京城律院拿它去對照皇家秘藏的正統(tǒng)版本——便會發(fā)現(xiàn),兩者不符。
而那份“不符”,將成為陸知微呈報朝廷的致命破綻:他所緝拿的“叛樂”,竟是官方失傳多年的真跡;他所焚毀的,不是妖言,而是國之遺音。
屆時,欺君之罪,反噬將至。
但此刻,陸知微仍沉浸在“破獲大案”的狂喜中,渾然不覺自己已踏入陷阱的核心。
而真正的殺招,不在祠堂,不在琴弦,更不在紙上。
而在——土里。
就在昨夜,蘇晚晴親自帶隊,在全村地下埋設(shè)了三百六十五個空陶罐——按《工尺農(nóng)譜》七音十二律精準排列,罐口朝上,覆以薄土,深埋三尺,彼此以細銅管相連,構(gòu)成一張無形的“地音網(wǎng)”。
這些陶罐,曾是她釀酒控溫用的“地甕”,如今卻成了播撒密令的“活譜容器”。
她不需要人演奏,也不需要樂器。
她讓音樂,長進生活里。
清晨,村婦翻曬醬壇,簸箕敲三下,停兩拍,再敲五下——那是“敵情暫穩(wěn),勿動”;
孩童趕鴨過橋,腳板踏在青石板上,節(jié)奏分明——那是“崗哨輪換,子時交接”;
就連水車轉(zhuǎn)動、舂米杵落、牛拉磨盤的腳步,都被編入節(jié)拍序列,成為密令的一部分。
這些聲音單獨聽來毫無異常,可一旦經(jīng)由地下陶罐共振放大,便會在特定頻率下形成持續(xù)不斷的“環(huán)境樂流”——如同大地在低吟,在呼吸,在悄無聲息地傳遞命令。
雞鳴狗吠,不再是雜音,而是加密后的警訊代碼;風吹竹響,不再是自然之聲,而是調(diào)度信號的余韻回響。
整座杏花村,已成一座活著的樂陣。
而敵人,毫無察覺。
陸知微站在火光前,得意洋洋地宣讀《正音錄》新規(guī):“凡私傳非禮之樂者,視同謀逆,株連九族!”
他環(huán)視四周,只見百姓瑟縮低頭,老琴師閉目撫琴,一切盡在掌控。
殊不知,就在他腳下三尺的土地深處,數(shù)百個陶罐正隨著村東頭阿蘭敲打簸箕的節(jié)奏,輕輕震顫。
嗡——
一聲幾不可聞的共鳴,在地底悄然擴散。
像種子破土,像根系蔓延,像某種沉睡已久的東西,正在蘇醒。
當夜,京西倉戍卒回報:“并無異常集結(jié),唯近日牲畜躁動,夜半常無故嘶鳴?!?br />
陸知微嗤之以鼻,命加快運糧進度。
殊不知,那些……當夜,京西倉戍卒回報:“并無異常集結(jié),唯近日牲畜躁動,夜半常無故嘶鳴。”
&ems