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1章 斷弦的琴會自己唱歌
山陰嶺的風,冷得像刀子,刮過蘇晚晴的臉頰時帶著枯葉碎屑的沙沙聲。
她站在那扇斑駁脫漆的柴門前,手中緊握的竹簡被晨露打濕了一角,墨跡微微暈開,卻依舊清晰可見——那是謝云書用指尖在她掌心敲出的音符,一字未改,一拍不差。
院中老人背影佝僂,灰白長發(fā)散亂披垂,手中一團斷弦纏得密密麻麻,仿佛攥著一段再也無法續(xù)上的命。
“曲錯一拍,命喪黃泉。”他聲音干澀如枯井回響,“你還敢拿這種兒戲來污我耳朵?”
蘇晚晴沒有退后,也沒有爭辯。
她只是緩緩轉身,向身后的小蝶堂兄比了個手勢。
孩子會意,默默蹲下,雙耳貼地,雙手輕輕搭在老舊琴架底部那根埋入土中的銅絲上。
他的身體微顫,像是接收到了某種隱秘的震頻。
屋內(nèi),老琴師依舊不動,目光死死盯著手中斷弦。
可就在下一瞬——
咚、咚、咚……三長兩短。
細微卻精準的心跳節(jié)律,順著地脈傳導而來,穿過陶管,沿著銅絲,最終震顫在他腳下那塊共鳴石板之上。
那節(jié)奏起初低緩,繼而漸強,如同戰(zhàn)鼓初擂,沉穩(wěn)有力,直擊人心。
老人猛地一震,脊背僵直,瞳孔驟縮。
這節(jié)拍……他怎會不認得?
二十年前,謝家將軍出征前夜,三更鼓響,正是以此節(jié)奏點將誓師。
那一夜,千軍萬馬靜默列陣,只憑鼓槌輕擊盾牌邊緣,傳令無聲而至。
那一拍,是軍魂,是信諾,更是弦月衛(wèi)代代相傳的密語之基!
而現(xiàn)在,這段本該隨血火湮滅的節(jié)奏,竟從地板之下幽幽傳來,如亡靈低語,喚醒了他早已封存的記憶。
他顫抖著抬頭,望向門外那個素衣女子。
她靜靜站著,眉目冷峻,眼神卻如烈火燃燒。
“這不是兒戲?!碧K晚晴終于開口,聲音不高,卻字字如釘,“這是活著的人,在替死去的人說話?!?br />
就在這時,墻頭一道黑影輕巧落下,是個身著粗布裙衫的年輕女子,鬢角插著一支褪色銀釵,手里捧著一本泛黃冊子。
“師兄,我來了?!彼ひ羟辶?,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,“蘭姑,回來了?!?br />
老琴師渾身一顫:“蘭姑?你……沒死?”
蘭姑師妹快步上前,將冊子攤開于石桌——《禮部禁曲名錄》,紙頁泛脆,朱筆批注觸目驚心。
“看這里?!彼讣饴湓谝恍行∽稚?,聲音陡然冰冷,“《鹽灘耕歌》,標注為‘煽動民變之音,見譜即焚’?!?br />
風卷起紙角,獵獵作響。
蘇晚晴低頭凝視那行字,唇角緩緩揚起一抹冷笑:“他們怕的不是曲子,是百姓開口唱歌?!?br />
一句話,如利刃破霧。
老琴師怔住,眼底翻涌起久違的怒意與悲愴。
當年謝家遭構陷,弦月衛(wèi)覆滅,樂官流散,樂譜盡毀。
他們以為燒了曲子,就能掐住民心;他們以為滅了聲音,就再無人記得真相。
可聲音,從來不止在琴弦上。
它在心跳里,在大地震動中,在每一口呼吸、每一次敲缸揚谷的節(jié)奏里。
蘇晚晴忽然轉身,抽出腰間刻刀,在竹簡背面疾書數(shù)行,隨即喚來農(nóng)信坊信使:“將這份工尺農(nóng)譜,刻成百塊陶片,送往各村釀酒坊。每壇醬酒封泥,壓一道音符——不必告知緣由,只需照做。”
信使領命而去。
她又看向石敢當:“準備磨坊,加固共振網(wǎng),我要讓整個杏花村,都成為一張會唱歌的琴?!?br />
夜深人靜,殘月如鉤。
老琴師悄然潛入廢棄磨坊。
他腳步極輕,卻在踏入主梁下方時猛然頓住。
眼前景象令他窒息——數(shù)十根銅絲縱橫交錯,穿梁繞柱,連接著空心陶管與特制木板,構成一張巨大而精密的共鳴網(wǎng)絡。
中央,那臺謝家祖?zhèn)鞯耐┠竟?jié)拍器靜靜佇立,擺錘微動,滴答作響。
他遲疑片刻,伸手觸碰一根繃緊的銅絲。
恰在此時,遠處一聲輕響——節(jié)拍器啟動。
嗡——
整座建筑驟然共鳴,木梁震顫,銅絲低吟,仿佛千萬根琴弦同時被撥動。
那聲音由弱漸強,層層疊疊,宛如天籟自地底升起。
老人雙膝一軟,幾乎跪倒。
他顫抖著解開包袱,取出一塊千年桐木琴胚——那是他珍藏半生、從未舍得動刀的制琴神料。
咬破左手中指,以血調(diào)膠,一刀一刀,親手續(xù)上新弦。
翌日清晨,第一縷陽光灑落杏花村。
全村人聽見了那一聲琴響。
不是哀怨悲鳴,不是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