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0章 誰說女子不能祭天
天剛破曉,杏花村的上空還浮著一層灰白色的霧。
山風穿過新開的泉眼,帶起清冽水汽,在晨光中凝成一道若有若無的虹。
可這祥瑞之景,卻壓不住人心頭沉甸甸的陰云。
官府昨夜貼出告示:三日后重啟“龍王祭”,由縣學教諭陸知微親自主持,設三層高臺于村外荒坡,命童男童女各七人赤足跪拜、獻舞祈雨。
祝文已定——“唯有純陽純陰之體敬天,方可感召甘霖”。
消息一出,家家戶戶鎖門閉戶,有孩子的母親抱著孩子低聲啜泣。
誰都知道,那所謂的“祈雨儀式”不過是權貴們用來立威的戲碼。
前年鄰村一場祭典,兩個孩子活活曬死在臺上,最后連尸首都未歸還。
可沒人敢說話。
直到第二天清晨,村口傳來叮當鑿石之聲。
村民們揉著眼走出門,只見蘇晚晴一身粗布麻衣,袖口卷至肘間,正揮錘敲打一塊青石。
她腳下堆滿刻了一半的石碑,每一塊都密密麻麻寫著名字——阿牛、周奎、柳輕雪妹、老陶……全是這些日子參與開渠引水的村民。
她身后搭起一座簡陋石臺,不高,卻穩(wěn)如磐石。
木架撐起一方平整石板,上書五個大字:
抗旱紀功碑
旁邊另立三塊靈牌,墨跡未干:“匠人李三,累倒于火攻巖壁,卒。”“婦人張氏,運水途中墜崖,殉?!薄吧倌晷∈^,送飯途中寒疾發(fā)作,歿?!?br />
沒有香火,沒有紙錢,只有幾碗清泉擺在案前。
蘇晚晴站上石臺,聲音不大,卻像刀劈進凍土:“昨日我們鑿穿鎮(zhèn)龍墻,不是龍王開恩,是三百人輪番燒石潑水,七晝夜不曾合眼!今日我不拜天,只祭人!”
人群靜得落針可聞。
有人顫抖著上前,在碑底添了自己的名字;有人默默放下一碗米、一束柴;一個老嫗跪倒在地,嚎啕大哭:“我兒子死在舊井塌方里……三十年了,頭一回有人記得他叫什么!”
就在這時,遠處傳來鐘鳴般的清響。
咚——
悠遠綿長,自山泉方向傳來。
那是蘇晚晴設計的“水力報時器”——以水流推動木輪擊磬,每日辰時三刻準時響起,提醒全村取水時間。
如今這聲音,在寂靜的山谷里竟如天籟。
百姓不由自主扭頭望去,眼神里不再是麻木與恐懼,而是一種奇異的光亮。
陸知微站在高臺之上,手中祝文尚未展開,臉色已鐵青一片。
他看見了那座石臺,看見了那些刻滿姓名的碑文,更看見了無數(shù)雙原本低垂的眼睛,此刻正望向蘇晚晴的方向。
那不是敬畏神明的目光,是信服一個人的力量。
“念!”他冷聲下令。
身旁道士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開口誦讀祝文,音調尖利刺耳:“恭請?zhí)斓厣衩?,降下甘霖……唯童男童女潔凈之軀,方可通神……”
話音未落,一陣腳步聲緩緩逼近。
眾人回頭,只見盲眼鑿井婆石婆婆拄著拐杖而來,白發(fā)凌亂,臉上溝壑縱橫。
她在蘇晚晴面前停下,枯瘦的手從懷中掏出一塊烏黑石片,邊緣參差如鋸齒,中央刻著七道斷痕。
“七斷符……”她喃喃,“我男人臨死前塞給我,說‘謝家欠你們一口井’?!?br />
蘇晚晴接過石片,指尖撫過那七道裂痕——這是古時水利世家傳遞秘圖的暗記,代表七處地脈斷裂點。
有了它,便能還原整條地下河網(wǎng)走向。
她深吸一口氣,將石片嵌入碑頂凹槽。
咔噠一聲,嚴絲合縫。
隨即,她轉身面向全村,舉起雙手,聲音如鐵鑄般堅定:
“我們不求龍王睜眼,只信雙手能改命!這一口井是我們自己打出來的,這一條生路,是我們自己闖出來的!從此以后,杏花村的水,歸人管,不歸天管!”
“嘩——”
掌聲驟起,夾雜著哭聲、吶喊聲,如同春雷滾過凍土。
陸知微猛地摔下香爐,青銅爐砸在地上碎成數(shù)片,火星四濺。
“悖逆綱常!”他怒吼,眼中幾乎噴出火來,“此等文書豈能作數(shù)?女子立碑祭人,妄稱人力勝天,簡直是妖言惑眾!”
話音剛落,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。
小滿叔父踉蹌而出,手里捧著一卷泛黃的地契,膝蓋一軟,撲通跪在蘇晚晴面前。
“我藏了二十年……怕惹禍?!彼曇羲粏?,淚流滿面,“可現(xiàn)在我知道,錯的是瞞,不是改!”
他顫抖著將地契呈上。
蘇晚晴展開一看,心頭劇震。
那是謝家祖?zhèn)鞯仄醺北?,蓋有官府騎縫印,明確記載方圓三十里內水源歸屬謝氏宗族所有。
而最令人震驚的是背面一行蠅頭小字,朱砂批注,力透紙背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