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袍客的指尖在銅錢上輕輕一彈，那枚磨損嚴(yán)重的制錢竟如刀鋒般嵌入茶桌邊緣，紋絲不動。

  他未回頭，只淡淡道：“報?！?br />
  黑衣人伏地再叩首，聲音壓得極低：“蘇晚晴已入境，車隊寒酸，僅三輛驢車，打著‘素宴·南來’幡旗，由西山野徑潛行，避開了所有官道哨卡?！?br />
  窗紙微動，一縷晨光斜照進(jìn)來，落在灰袍客半邊臉上——那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，眼窩深陷，鼻梁如刃，唇色淡得幾乎與霜雪無異。

  他緩緩起身，灰袍垂地，像一道無聲蔓延的陰影。

  “讓她進(jìn)太常寺?！北渴汤啥俗魑?，慢條斯理地吹開茶沫，嘴角噙著一絲譏誚，“我要親眼看看，這鄉(xiāng)野女子如何‘問真味’。一個靠腌菜釀酒起家的農(nóng)婦，也敢稱‘天下至味在灶臺’？倒要瞧瞧她的膽子，是不是比她的鍋還大?！?br />
  話音未落，門外驟然傳來急促腳步聲，甲胄鏗鏘。

  “報——！”傳令兵跪撲于門檻外，鎧甲染塵，戰(zhàn)馬氣息尚在衣襟上蒸騰，“北境八百里加急軍情！胡軍殘部攜降者三千，皆染‘霉糧癥’，高熱嘔血，五日已亡四百有余！其首領(lǐng)跪伏關(guān)前，只求一句：賜‘南樓梅醬’救命！言稱‘若得一口真曲，可活千命’！”

  滿堂死寂。

  侍郎手中青瓷茶盞“啪”地墜地，碎瓷飛濺，茶湯潑灑如血。

  “荒唐！”他猛地站起，臉色鐵青，“一群蠻夷，竟信區(qū)區(qū)醬料能療疫？這是蠱惑民心！是妖言惑眾！”

  可他自己都聽見了——那句話在殿中回蕩，像一根燒紅的針扎進(jìn)耳膜：“若得一口真曲，可活千命。”

  這不是謠言，是戰(zhàn)場上傳回來的命書。

  而此刻，朝陽正破云而出，灑在永安門斑駁的城磚之上。

  三輛驢車碾過凍土，緩緩駛近。

  車輪吱呀作響，仿佛載著整個南方的泥土與煙火而來。

  車上麻布幡旗獵獵招展，“素宴·南來”五個墨字迎風(fēng)怒揚，像是撕開舊世沉疴的一道裂口。

  百姓開始駐足。

  有人認(rèn)出了那面旗幟——去年冬荒，正是這旗號下的車隊穿行百里送醬餅，救活了多少餓得啃樹皮的人家；也有老嫗顫巍巍指著驢車喃喃：“那是……那是治腸疾的‘紅曲粥’的香味啊……”

  孩童最先奔走呼喊，聲音清亮如鐘：

  “醬娘來了！醬娘來了！”

  人群如潮水般分開，自發(fā)讓出一條道。

  賣炊餅的老漢默默收起擔(dān)子，蹲在路邊合掌念叨：“善人到，災(zāi)自消?！彼庝亴W(xué)徒踮腳張望，驚呼：“她真來了！我還以為朝廷會攔在三百里外！”

  蘇晚晴坐在車頭，一手執(zhí)韁，一手輕撫胸前掛著的小陶罐——那是她昨夜親手封存的最后一壇原種菌母，溫?zé)豳N身，如同護(hù)心鏡。

  她望著眼前這座巍峨帝都，琉璃瓦映日生輝，宮墻高聳似不可攀。

  但她眼神未怯，反而燃起一股近乎挑釁的銳氣。

  “他們想用規(guī)矩困住我？”她低聲一笑，指節(jié)因握韁太久泛白，“可真正的規(guī)矩，從來都是活人定的?！?br />
  而在她身后，謝云書立于車尾，目光早已越過城墻，投向皇城深處那座隱在霧中的朱紅宮門。

  他袖中手指微動，一枚刻著殘缺族徽的銅牌悄然滑入掌心。

  十年蟄伏，步步為營，今日終踏京畿。

  那一場以血洗血的棋局——

  該他落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