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6章 金線樓外,麥粥飄香
天還沒亮透,南城門的青石板上已圍滿了人。
晨風卷著露水味兒吹過,那數(shù)十張朱紅燙金帖在朝陽下泛著刺目的光,金字如刀,剜進每一個路人的瞳孔里——“金縷晚晴宴,府臺親臨鑒”。
落款處“柳氏如眉,已注‘晚晴’商號”九個字蓋得極深,仿佛要鑿穿紙背,宣告主權。
百姓議論紛紛。
有人驚呼:“這不是搶名字嗎?晚晴商盟救了多少人家,她柳如眉算什么東西,也配叫‘晚晴’?”
也有人憂心忡忡:“聽說金線樓已經(jīng)重修三日了,雕梁畫棟,比宮苑還氣派。府臺大人真要去?那蘇娘子……怕是要吃官司。”
消息傳到杏花村時,蘇晚晴正蹲在工坊門口篩麥粉。
她抬起臉,聽小石頭叔一字不落地念完告示內容,臉上沒有一絲波瀾,連眉頭都沒皺一下。
只是把手里的銅篩輕輕一磕,細白的麥粉簌簌落下,像一場無聲的雪。
然后她站起身,拍了拍手,轉身走進柴房,扛出一塊厚實的松木板。
全村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,只見她在木板上用焦炭一筆一劃寫下八個大字:
三日后,南門外河灘——一碗真飯,敬天地人。
字跡粗糲卻有力,橫平豎直,如同她這個人,從不彎腰,也不繞路。
她把木牌立在村口老槐樹下,回頭對身后黑壓壓的婦孺?zhèn)冋f:“這一回,我們不做貢品,做人心?!?br />
話音落下,沒人鼓掌,可空氣變了。
不再是恐懼、憤怒或委屈,而是一種沉甸甸的、幾乎能攥出水來的決心。
當晚,全村燈火通明。
阿牛嫂抱著孩子坐在灶前,眼眶發(fā)紅地試講那句蘇晚晴讓她準備的話:“我男人為了翻那一片荒地,腰椎斷了兩次……可他說,只要娃能吃飽,值。”她說一遍哭一遍,臺下的蘭姑直接拿袖子捂住了嘴。
蘭姑是村里最會唱小調的老太太,當晚就譜了一支新曲——《麥娘謠》。
沒有絲竹,只有陶塤低鳴,孩童齊聲唱起:“土里生,火上熟,一勺熱粥暖骨肉?!?br />
歌聲順著溪流飄出十里,連路邊蜷縮的乞丐都坐直了身子,默默撿起掃帚,開始清理通往河灘的小道。
而在晚晴商盟深處,謝云書仍臥于竹榻之上。
他披著一件舊灰袍,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,呼吸淺得像隨時會斷。
紅姑跪坐在側,低聲匯報:“金線樓四面埋伏死士,明崗暗哨共三十七人,皆持弩藏刃。廚房設雙廚——一面烹珍饈迎貴賓,另一面?zhèn)涠揪萍僮C,只等您赴宴失態(tài),便以‘冒犯官儀’罪名當場拿下,偽證包括您私通外敵的密信、偽造印坊的供詞,甚至還有御膳房采買賬目篡改記錄。”
她頓了頓,聲音微顫:“他們不是想贏,是想讓您身敗名裂,永世不得翻身?!?br />
謝云書靜靜聽著,指尖輕叩榻沿,像是在數(shù)心跳。
良久,他忽然咳了一聲,唇角滲出血絲,卻笑了,笑得極冷,極輕。
“她要的不是贏,是要你死?!彼?,像是自語,又像是說給誰聽。
隨即提筆蘸墨,在一張素箋上寫下七字——
素極而動,民心為刃。
筆鋒收尾時力透紙背,仿佛這一行字就是一把出鞘的刀。
他將紙條交給潛伏在窗下的水生:“帶暗衛(wèi)去查河灘地脈,每一寸土都要翻過,若有地道、陷坑、燃煙機關,立刻標記封禁。”
又命人喚來小石頭叔:“組織百人‘護碗隊’,每桌由一名退伍老兵坐鎮(zhèn),端碗的人必須是親手種過地、釀過醬、熬過夜的村民。這一宴,不許外人插手,不準貴人染指,更不能有一粒米沾上官威的臭氣。”
命令傳下去的速度比風還快。
與此同時,蘇晚晴親自監(jiān)制菜單。
第一道:鹽堿地改良麥磨粉熬成的麥粥,乳白濃稠,香氣能勾人魂魄;
第二道:嫁接三年才結果的蜜桃燉羹,甜而不膩,入口即化;
第三道:發(fā)酵豆豉配風干魚條,咸香撲鼻,是農家最踏實的味道。
“不用山珍海味,也不用金碗玉箸?!彼f,“我們就用泥碗、木勺、粗布巾,端出最干凈的一頓飯?!?br />
第二天清晨,第一批炊具開始往河灘運送。
鍋是鐵匠鋪連夜鑄的,灶是村民們一塊磚一塊磚壘起來的。
孩子們排成長隊,往河灘抬水,婦女們分組淘米、洗菜、切果。
連七八十歲的老人都拄著拐杖來了,說:“讓我燒把火也好,這輩子沒做過這么體面的事。”
歌聲再度響起。
不止《麥娘謠》,還有新編的《一碗飯》,一句一句,傳遍街巷:
“你不曾見她踏霜歸來,肩挑兩筐春苗;
你不曾見她徹夜未眠,守著窖池發(fā)酵;
她把苦嚼碎了咽下,換我們碗中有糧——
這一碗飯,敬她,也敬我們自己?!?br 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