風(fēng)雪初歇，杏花村外的凍土上還覆著一層薄霜。

  天光微亮，炊煙未起，可村口卻已跪滿了人。

  衣衫襤褸的饑民排成長隊，凍得發(fā)紫的手捧著粗陶碗，里面是蘇晚晴命人連夜熬煮的姜糖米湯。

  熱氣裊裊升騰，在寒晨中織成一片朦朧白霧，像一道隔開生死的簾幕。

  箭樓高處，蘇晚晴立于木欄邊，披著玄色大氅，眉梢凝著細(xì)霜。

  她目光掃過那些枯瘦的臉龐，心中卻沒有半分憐憫泛濫——她知道，這些人今日能跪下求一碗湯，明日也能為一口糧反手捅她一刀。

  亂世之中，仁慈是奢侈，而她從不靠施舍立身。

  她的視線越過人群，投向遠處蜿蜒入山的小道。

  本該每隔兩個時辰便出現(xiàn)一次的徐文遠斥候，已經(jīng)整整一日不見蹤影。

  “他不怕我們揭發(fā)？”蘇晚晴低聲自語，指尖輕敲欄桿，“說明……他在等更大的局。”

  不是退縮，而是蓄勢。

  那條盤踞在暗處的毒蛇，終于要露出口中的獠牙了。

  她轉(zhuǎn)身走下箭樓，腳步沉穩(wěn)如鐵錘落地。

  守候在下的鄭伯連忙迎上，雙手捧著一只紫檀小匣，里面靜靜躺著一支通體乳白、根須如龍鱗纏繞的千年雪參——那是雪狼臨別所贈，說是謝家舊部最后的心意。

  “立刻炮制?！碧K晚晴聲音冷冽，“用古法九蒸九曬，加三錢川烏、五錢附子引藥性，制成膏劑，不得有誤?！?br />
  鄭伯顫聲應(yīng)諾：“可是……公子傷勢極重，寒毒已侵心脈，若無真元護體，單靠藥力恐難回天?！?br />
  “我知道。”蘇晚晴眸光一沉，“所以他不能死?！?br />
  她說完，頭也不回地走向議事廳。

  胡掌柜已在堂中等候，油光滿面的老臉上堆著幾分忐忑：“娘子，您說要散什么消息？”

  “就說，”她站在燈影之下，唇角勾起一抹冷笑，“謝公子服藥需百斤野蜂蜜調(diào)引，三日內(nèi)集齊，全數(shù)運往陶窯秘地?！?br />
  胡掌柜一愣：“假的吧？這……這也太離譜了！誰信??？”

  “正因離譜，才可信?！碧K晚晴淡淡道，“越是荒唐的事，越容易被人嚼碎了傳遍十里八鄉(xiāng)。你要讓所有人都覺得，蘇家為了救那個‘病秧子丈夫’，已經(jīng)瘋魔到傾盡家財買蜂蜜的地步?！?br />
  她頓了頓，眼中寒光乍現(xiàn)：“而徐文遠——最怕的就是我們還有翻盤之力。他會信，因為他不敢賭?！?br />
  胡掌柜心頭一凜，恍然大悟。他拱手退出，腳步匆匆而去。

  與此同時，暖閣之內(nèi)，炭火正旺。

  謝云書躺在榻上，蓋著三層厚絨被，唇色青紫如染毒，指尖微微抽搐。

  夜鶯跪在一旁，低聲將雪嶺之戰(zhàn)一一稟報：赤鬃伏誅、雪狼贈參、鋼索斷后、雪崩滅敵……

  話音落下良久，室內(nèi)寂靜無聲。

  忽然，他緩緩睜眼。

  那一瞬，原本渙散的瞳孔驟然聚焦，漆黑如墨，深不見底。

  “錢萬通不會善罷甘休?！彼曇舻蛦?，卻字字如刀，“他要的不是一場失敗，而是混亂。越亂越好，最好整個北境燒成灰燼，朝廷無暇南顧?！?br />
  他撐著手肘欲起身，卻被一陣劇痛逼回枕上。冷汗瞬間浸透里衣。

  但他仍強忍痛楚，提筆蘸墨，在桑皮紙上畫出一條隱秘山道——蜿蜒穿林，繞過三道哨卡，直通一處廢棄銅礦。

  “讓石敢當(dāng)帶人埋伏在此。”他指節(jié)輕點紙面，“馬匪殘部必經(jīng)此路回巢。他們?nèi)魶]拿到‘貨’，就會去找真正的買家麻煩。”

  夜鶯皺眉：“您懷疑……他們押送的根本不是藥材？”

  謝云書閉目冷笑：“藥材？那批貨車上貼的是戶部封條，走的是軍驛道。一個地方豪強，哪來的膽子劫朝廷貢品？除非……他背后有人想借他的手，把禍水引向我們。”

  他說完，一口氣松了下來，整個人幾乎虛脫。

  可就在他昏沉欲睡之際，窗外忽傳來急促的腳步聲。

  一名巡防隊員沖進來，臉色發(fā)白：“娘子！集市上傳開了，徐文遠調(diào)親兵搜查蜂房，見蜜就搶，連老農(nóng)存著釀酒的都給刮走了！”

  蘇晚晴站在院中，聽聞此言，非但不怒，反而笑了。

  笑得冰冷徹骨。

  “他中計了?！彼狈焦俚婪较颍?，“現(xiàn)在，全杏花村的人都知道徐家寧可百姓餓死，也不愿我們救活一個人。人心……已經(jīng)開始倒戈?！?br />
  她抬手一揮：“傳令下去，明日清晨開倉放糧，每戶限領(lǐng)三升糙米，附贈一碗蜜湯——就說這是謝公子用最后一支雪參換來的生機?！?br />
  消息傳出不過半日，整個北境仿佛炸了鍋。

  市井間議論紛紛：“蘇家為夫求藥，連棺材本都掏空了！”

  “聽說那蜂蜜要在陶窯地下埋三天三夜，才能化藥入髓！”

  更有那嘴碎婆娘坐在街口抹淚哭訴：“我家十壇蜜全被徐老爺搶了去，我孫子咳血都沒得喝一口糖水！可蘇娘子卻給全村發(fā)蜜湯……這世道，還有沒有天理！”

  怨氣如潮，暗流涌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