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8章 誰給你的膽子動我的人?
天剛蒙蒙亮,霜霧未散,州府驛站外的枯草上還凝著白露。
馬蹄聲輕緩,一行人扮作販醬菜的小商隊,拉著幾輛滿載陶甕的板車,緩緩駛?cè)塍A站大門。
蘇晚晴坐在頭車邊沿,斗篷遮面,指尖卻始終按在腰間——那里藏著一把磨得鋒利的剪刀,是她親手用農(nóng)具改鍛的防身之物。
她目光掃過驛丞匆匆迎出的身影,心頭一緊:那人身形微顫,額角帶汗,眼神躲閃得不像尋常迎接客商的模樣。
“蘇娘子!”驛丞幾乎是撲到車前,聲音壓得極低,卻帶著驚惶,“快走!昨夜三更,兵部急令傳下,通緝‘煽動民變、私藏軍械’的信義醬主犯!畫像已發(fā)各州縣,你們……你們上了首榜!”
空氣瞬間凝滯。
阿蘭猛地掀開身后一輛板車的油布,顫抖著手打開一只陶甕——腐臭撲鼻而來,甕中竟蜷縮著一具高度潰爛的尸身,蛆蟲蠕動,衣襟殘片上赫然繡著杏花村特有的藍靛紋路。
“這……這不是我們運菌種的缸?”她聲音發(fā)抖,“有人調(diào)包了!這是要栽贓我們傳播疫??!”
四周百姓聞聲聚攏,指指點點,已有差役模樣的人朝這邊張望。
殺機四伏,退路已斷。
就在此刻,一道紅影自角門閃出。
女子一襲素紅長裙,眉眼冷峻,手中托著一枚墨玉令牌,玉面雕著雙鳳銜環(huán),隱有龍氣流轉(zhuǎn)。
“若你們還想活著進京,”她直視蘇晚晴,語速極快,“就跟我走?!?br />
謝云書倚在車轅邊,臉色蒼白如紙,寒毒又在經(jīng)脈中翻涌,可他仍撐著一口氣冷笑:“軍械?我們只有醬缸和剪刀。他們怕的從來不是兵器,是真相出鞘。”
紅袖看了他一眼,眸光微動:“我是謝家舊仆之女,母親曾是先皇后乳娘。二十年前宮變,全家遭難,我僥幸活下,藏于市井。周廷章已在赴京沿途設下七道關卡,每一處都配有火油陣、鐵蒺藜、弩弓手——他知道你們一定會走官道?!?br />
蘇晚晴盯著她,不動聲色:“你說你是謝家人舊屬……那我問你,‘沉香引’釀法是誰傳給宮里的?”
紅袖一怔,隨即垂眸:“是你夫君幼時親授內(nèi)膳監(jiān)老尚宮……那酒方本是他母妃為調(diào)理帝疾所創(chuàng),后被篡改為御用秘釀,連名字都被換了?!?br />
一句話落地,蘇晚晴眼神驟松。
證據(jù)鏈閉合。眼前之人,確與謝家淵源極深。
她當機立斷:“所有人,棄車入道?!?br />
地下暗道狹窄潮濕,僅容一人通行。
眾人魚貫而入,身后入口被一塊巨石悄然合攏。
火把搖曳中,蘇晚晴扶住步履虛浮的謝云書,觸到他手臂冰涼,指尖痙攣。
“你撐得住嗎?”她低聲問。
“死不了?!彼а罃D出兩字,靠著石壁坐下,從懷中取出一方暗金絲帛,提筆以古篆疾書,末了,取出一枚早已斑駁卻依舊威嚴的龍紋令印,重重按下。
“拿去城南破廟,交予守陵衛(wèi)殘部?!彼麑⒚苄欧馊胫裢玻f給紅袖,“他們是唯一還忠于先帝遺詔的人。”
紅袖接過,深深看他一眼,轉(zhuǎn)身消失在隧道深處。
與此同時,蘇晚晴召集阿蘭與秋蟬:“剩余的益生曲菌種,分裝十份,混入不同貨品——煤車、鹽包、棺材、藥簍、貢梨箱……全部分散送出,標記用暗碼,約定在京郊慈恩園匯合?!?br />
“萬一被人截獲呢?”阿蘭猶豫。
“那就讓他們搞不清哪一包才是真的?!碧K晚晴冷笑,“我們要讓他們疲于奔命,疑神疑鬼。這一戰(zhàn),不止靠武力,更要靠腦子。”
夜半,藏身處燭火昏黃。
謝云書蜷在草席上,冷汗浸透衣衫,牙關緊咬,卻仍強撐著推演路線圖。
蘇晚晴蹲在他身旁,用溫水浸濕布巾敷在他額上,心中酸澀翻涌。
這個曾被她當成累贅的男人,到底背負了多少血債與孤寂?
忽然,門外傳來極輕的叩擊聲——三長兩短,是自己人。
門開一線,一名灰袍人悄然潛入,帽檐低垂,看不清面容。
他取下斗篷,露出一張清癯俊朗的臉,眉宇間透著久居上位的沉穩(wěn)。
“裴御史?”蘇晚晴一驚。
對方微微頷首,聲音低如耳語:“皇帝已下旨徹查‘九曲渠舊案’?!?br />
眾人精神一振。
可下一瞬,裴御史目光沉沉掃過全場,緩緩吐出后半句——
“但攝政王以‘邊防動蕩’為由,暫壓卷宗,三日內(nèi)不得啟封?!碧焐缒L卷著枯葉在驛站殘破的檐角呼嘯。
屋內(nèi)燭火搖曳,映得裴御史的臉半明半暗,他話音落下的一瞬,空氣仿佛凝成了冰。
“攝政王壓了卷宗?”阿蘭失聲,指尖一顫,幾乎打翻油燈。
蘇晚晴卻沒說話。
她只是緩緩抬頭,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謝云書身上——那抹素白的身影蜷在草席上,呼吸微弱,唇色發(fā)青,像是隨時會斷氣的病秧子。
可就在裴御史說出“周廷章升任欽差”那一刻,他的睫毛輕輕一顫,像冬眠猛獸被驚醒的剎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