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立夏祭上沒人笑,因為所有人都跪了
祭臺上重歸寧靜。
陽光灑落,照在那一籃籃晶瑩剔透的果實上,折射出蜜糖般的光澤。
蘇晚晴依舊站在高處,風(fēng)吹動她的衣角,像一面不肯倒下的旗幟。
她緩緩轉(zhuǎn)身,不再言語,只從案后捧出一只竹籃。
籃中盛著十幾枚色澤溫潤、形如彎月的果子,表皮泛著淡淡的霜白,香氣清幽綿長,竟能讓人心神一靜。
那是她耗時四十九日,以野生酸桃為砧木,嫁接秘傳甜種,再經(jīng)三次低溫發(fā)酵、七日窖藏而成的——晚晴露。
她將其輕輕置于祭臺最高處,就在“農(nóng)神稷”牌位之前,聲音輕卻堅定:
“此果由酸桃嫁接而成,”她的聲音不疾不徐,卻字字如錘落鐵砧,“每一口甜,都是人力所爭。沒有神明賜福,沒有天降祥瑞——是我們一鋤挖下去、一滴汗流下來、一夜守出來的?!彼D了頓,目光掃過臺下每一張或敬畏、或動容、或恍然的臉,“今日,請各位嘗一口——是不是天賜的滋味?”
她親手執(zhí)銀刀,剖開一枚果實。
果肉晶瑩如玉,汁水緩緩溢出,順著刀刃滑落,在陽光下竟折射出蜜糖般的光澤。
她將第一片遞給了年逾七旬的老村正。
老人顫抖著接過,咬下一口。
剎那間,渾濁雙眼猛然睜大,老淚猝然滾落,砸在枯瘦的手背上。
“我……我活了七十歲……頭一回吃到會流蜜的桃?!彼煅手?,跪倒在地,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“蘇娘子……你不是凡人,你是把天上的甘霖,種進(jìn)了土里?。 ?br />
話音未落,第二人跪下,第三人、第四人……轉(zhuǎn)瞬之間,百人齊跪,黑壓壓一片伏首于地,聲如潮涌:“謝蘇娘子活命之恩!愿奉蘇娘子為杏花村新田首!”
山風(fēng)驟停,天地似也為之屏息。
蘇晚晴站在高臺之上,赤足踩著沾露的石階,麻衣獵獵。
她沒有笑,也沒有扶起眾人。
她只是靜靜看著這片曾被貧瘠與愚昧壓得喘不過氣的土地,如今終于有人肯把希望,交到她手里。
夜深人靜,萬籟俱寂,唯有山頂哨崗燃起一簇幽藍(lán)煙火,在墨色天幕中劃出一道隱秘訊號。
數(shù)里之外的密林深處,三點、五點微光依次亮起,無聲回應(yīng)——那是謝云書暗中布下的“夜鷂衛(wèi)”,三百死士,皆是他這些年以藥奴、逃戶、孤兒身份秘密收攏訓(xùn)練而成,只聽他一人號令。
陸昭披著玄色斗篷悄然而至,站定在他身旁,望著山下燈火漸熄的村落,低聲道:“今日之舉,已觸逆鱗。趙元祿背后站著的,不只是五味堂,還有欽天監(jiān)的‘觀象局’。”
謝云書倚在石欄邊,面色蒼白,唇角還殘留著一絲未擦凈的血痕。
他輕輕咳了一聲,嗓音沙啞如舊,可眼底卻冷得像冰河下的刀鋒:“他們怕的從來不是妖術(shù)?!彼郑赶虮狈缴n穹,“他們怕的是——百姓不再信‘天命’,而信‘人力’?!?br />
“一旦這嫁接之法傳開,荒山變果園,旱地出高產(chǎn),誰還需要欽天監(jiān)擇吉日、算豐歉?誰還會跪拜那些靠讖語吃飯的腐儒?”他冷笑一聲,指尖輕叩欄桿,“所以,他們一定會來。不是派官,就是遣使,甚至是……刺客。”
陸昭瞇起眼:“你要保她周全?!?br />
“何止是保?!敝x云書緩緩閉目,聲音輕得幾乎消散在風(fēng)里,“我要讓她站得更高,高到連天,都不敢輕易壓她一頭。”
與此同時,屋內(nèi)燭火未熄。
蘇晚晴伏案而坐,面前攤開著一幅巨大的羊皮地圖,筆尖正勾勒三縣交界的山川脈絡(luò)。
她在圖上標(biāo)出每一處可墾荒坡、每一條可引水渠,甚至規(guī)劃了未來驛站與集市的位置。
角落里,一行小字清晰工整,墨跡未干:
“讓每一寸荒山,都結(jié)出希望的果?!?br />
窗外,月光如練。
而在村口通往外界的唯一土路上,一只烏鴉悄然落下,爪中緊攥半截?zé)沟姆垺巧厦嬉老】梢姟疤炫薄澳骊庩枴钡茸舟E。
風(fēng)起于青萍之末。
風(fēng)暴,已在路上。
而她不知道的是,明日清晨,當(dāng)?shù)谝豢|陽光照進(jìn)山谷時,一塊嶄新的木牌,將立在村口道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