細(xì)雨如絲，纏在清河碼頭的青石階上，濕滑幽冷。

  船靠岸時，木板輕顫，濺起一串水花。

  趙掌柜撐著油紙傘迎上前，笑容堆得恰到好處，聲音熱絡(luò)得幾乎要融化這寒雨：“陸大人交代的事都辦妥了——兩間臨街鋪面已租下，名寫‘謝蘇同立’；城南宅院也修繕完畢，可住可守?！?br />
  他說話時目光卻頻頻掠過謝云書，像是確認(rèn)什么，又像在等一個信號。

  蘇晚晴不動聲色地扶著謝云書下船，指尖觸到他腕骨微涼，脈搏卻穩(wěn)得不像個病人。

  她將人安置在傘下，自己半邊肩膀淋進(jìn)了雨里。

  雨水順著發(fā)梢滴落，她的心卻比這天氣更冷。

  不對勁。

  從渡口那一戰(zhàn)開始，每一個靠近他們的人，眼神都不對勁。

  陸昭是警惕中帶著臣服，啞巴更夫是沉默里的忠犬姿態(tài)，而眼前這個趙掌柜……分明是認(rèn)出了謝云書的身份，卻故意裝作只是奉命辦事的市井商人。

  她沒當(dāng)場點(diǎn)破，只將一切看進(jìn)眼里。

  進(jìn)城后，一行人先入了新賃的宅院。

  院落不大，但格局方正，墻高門厚，確有“可住可守”之便。

  趙掌柜忙前忙后安排行李、布防、聯(lián)絡(luò)眼線，看似周全，卻總在不經(jīng)意間流露出對謝云書的恭敬——倒茶時低眉順目，回話時不敢直視，連腳步都放輕了三分。

  蘇晚晴趁眾人安頓之際，悄悄翻出賬冊。

  油燈昏黃，她一頁頁細(xì)查，終于在一筆三百兩白銀的墊付記錄上停住手指。

  來源寫著：“江淮鹽引兌銀”。

  她瞳孔一縮。

  鹽引？

  那可是朝廷嚴(yán)控的命脈憑證！

  民間私販一口鹽都要砍頭，何況動用整批鹽引兌換巨款？

  尋常商賈別說持有，聽都沒資格聽見這個詞！

  她冷笑一聲，合上賬冊，轉(zhuǎn)身直奔趙掌柜歇腳的廂房。

  門未關(guān)嚴(yán)，她推門而入，聲音不高，卻字字如釘：“你圖什么？別跟我說你是看中我們酒坊生意。”

  趙掌柜正在擦拭一只銅壺，聞言手一頓，抬眼看她，眼中竟無慌亂，只有深沉的感慨。

  他放下銅壺，緩緩從懷中掏出一塊銅牌，遞上前。

  銅牌斑駁，一面刻著四個古篆：漕濟(jì)天下；另一面，則是一個殘缺的“謝”字，仿佛被刀削去一半，卻仍透出昔日威儀。

  “十年前，北疆暴雪，流寇三千劫我漕運(yùn)船隊(duì)于黑水峽?！壁w掌柜聲音低緩，似在講述一段埋葬多年的舊事，“糧盡水絕，婦孺哭號，眼看就要葬身賊腹。是靖北軍主力突襲斷崖，火攻焚營，主帥親斬匪首于船頭——那人正是謝家家主，謝遠(yuǎn)山將軍。”

  他頓了頓，喉結(jié)滾動，眼中泛起血絲。

  “那一夜，千條性命因他得救。自那以后，漕幫立下鐵規(guī)：謝家血脈若落難，無論天涯海角，必護(hù)其歸途。此令代代相傳，不得違逆?！?br />
  說完，他忽然起身，撩袍跪地，重重叩首，額頭撞在青磚上發(fā)出悶響。

  “屬下趙承舟，代現(xiàn)任幫主行禮——您父親的大恩，今日該還了。”

  屋內(nèi)寂靜如淵。

  蘇晚晴站在原地，掌心發(fā)燙，心口卻像被重錘砸過。

  謝家……靖北軍……謝遠(yuǎn)山……

  這些名字如同驚雷，在她腦海中炸開一條通往真相的裂縫。

  她猛地轉(zhuǎn)頭看向窗外——謝云書正立于檐下，望著遠(yuǎn)處京城方向的灰蒙天際，雨絲拂過他的側(cè)臉，蒼白如紙，卻又冷硬如鐵。

  原來他不是什么病弱村婦，而是將門之后，是曾鎮(zhèn)守邊關(guān)、令敵聞風(fēng)喪膽的少將軍遺孤！

  而她呢？

  一個穿越而來、只想種田釀酒的小女子，竟一腳踏進(jìn)了這場橫跨十年、牽動朝野的血仇漩渦。

  她忽然明白，為何陸昭會跪呈斷刃，為何張伯會說出“我也這么給過你們將軍”，為何謝云書能在弩箭襲來時凌空反擊——那不是奇跡，那是蟄伏猛虎的本能蘇醒。

  她攥緊銅牌邊緣，指甲嵌進(jìn)掌心。

  既然躲不掉，那就只能迎上去。

  當(dāng)晚，風(fēng)雨未歇。

  宅院深處一間密室亮起微光，三人齊聚：蘇晚晴、謝云書、陸昭。

  謝云書已換下女裝，一襲玄色勁袍裹身，發(fā)束玉冠，脖頸上的傷痕尚未痊愈，卻再不見半分柔弱之態(tài)。

  他坐在案前，指尖輕撫一卷泛黃的手繪地圖，神情冷峻如霜。

  燭火搖曳，映著他眸底深處翻涌的恨意與算計(jì)。

  他緩緩抬頭，目光掃過二人，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：

  “有些事，不能再拖了?！敝x云書指尖一壓，燭火猛地晃了一下，映得墻上那幅手繪地圖的輪廓如龍蛇游走。

  密室中三人圍坐，空氣凝滯如鐵。

  “禮部尚書裴景元，戶部侍郎周廷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