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人對視一眼，正想著是不是說點什么的時，溫清寧開口了。

  “不能也不應(yīng)該因為犯案的是苦主而不去查，我之所行為的不僅僅是為了佛婢她們，也不是曹昔、吳穎，更不是施子春和左歸朋之流，更多的是為了我阿耶。

  “我阿耶忍著內(nèi)心的煎熬，用他的一生都在維護(hù)律法的公正，盡管那些律令條例中有諸多問題，可對于普通百姓而言，它是護(hù)在他們身前的最后一條保障。任何人都不能以一己之私踐踏它，縱使他們有無數(shù)的苦衷也不行?！?br />
  四人似懂非懂。

  叮鈴鈴……

  檐角上的風(fēng)鐸在風(fēng)中晃動，清脆的聲音似乎是對她那一番話語的回應(yīng)。

  見他們都不說話，溫清寧覺得氣氛有些沉重。

  她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，笑著問道：“要不要去吃素齋？吃過飯我?guī)銈內(nèi)滞?，按照慣例書林會舉辦辯斗，我可以走后門要個好位置。”

  她故意把聲音壓得極低，抬手捂著嘴，一雙清亮的眼睛四處亂飄，好像在說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。

  四人一愣，忍笑點頭。

  “聽說書林里面什么書都有，不知道有沒有醫(yī)書，有的話婢子能借來看看嗎？”

  竽瑟早就聽說過書林的名號，卻一直沒有機(jī)會去。

  溫清寧想了想說道：“只要不是什么善本珍本，一般都可以外借，但要留下押金按時歸還?！?br />
  “那書林有沒有什么身法秘籍，就像話本字寫的那種，一步躍百丈，日行千里。”杜可探著腦袋問道。

  “怎么可能會有這種書！”竽瑟轉(zhuǎn)頭反駁，“憑兩只腳能跑千里，還要馬匹做什么？”

  “萬一呢？”杜可不死心。

  “萬一要有，那也該有一針活命的醫(yī)書?！?br />
  平安聽他們兩個說個沒完，遠(yuǎn)遠(yuǎn)望見齋堂外面排著隊伍，連聲催促：“快點，別去晚了連個湯都喝不上。今天吃的是什么，怎么這么多人！”

  發(fā)財說道：“冷淘，幫那小婢領(lǐng)天花畢羅時聽人說的。”

  “這天兒吃冷淘？是不是太冷了?！逼桨舱痼@。

  “不能開火，吃什么不冷？”

  閑話間幾人越走越遠(yuǎn)，方才坐過的地方多了四個人。

  “那就是溫輔的閨女吧?！卑缱髌胀ɡ险傻脑偷鄢o(hù)衛(wèi)在旁側(cè)的沈鈞行問道。

  沈鈞行頷首：“是溫郡君?！?br />
  元和帝打趣道：“叫的這么生疏？我怎么聽無諱說你把自己的庚帖都巴巴地給人家送過去，還準(zhǔn)備了兩份，一份讓人燒給溫輔，怎得，是怕溫輔認(rèn)錯人不成？心眼小的！”

  沈鈞行回道：“溫公當(dāng)初給郡君定親時，我不在長安，若是在，溫公定不會看上旁人?！?br />
  瞧著他那大言不慚的樣子，元和帝抬手一巴掌拍到他腦袋上：“不知羞，知不知道什么叫謙遜？也不怕人笑話?！?br />
  說罷轉(zhuǎn)頭看向旁邊一臉笑容的老和尚，“這是個厚臉皮的，還有個臉皮更厚的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，回頭找來再讓你看一回笑話?！?br />
  老和尚須發(fā)皆白，身上的僧服洗的發(fā)白。

  聽到元和帝的話，枯槁如干枝的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：“貧僧不過是活得久一些，尚未跳出凡身肉體，既沒有參透佛法，也沒有看透人性，怕是要辜負(fù)圣人了?！?br />
  元和帝臉上笑容淡了幾分：“活得久便足夠了。當(dāng)初你不肯幫元壽，后面也不愿意幫二郎，朕從未有過強(qiáng)求。但這孩子不同，他心中戾氣太重，看在他是元壽唯一血脈的份上，還望叔父能開導(dǎo)一二。”

  沈鈞行聽到這個稱呼，心頭一震，不由自主地朝老和尚看去。

  老和尚嘆息一聲：“圣人既然知道他心中有恨，那就該知道他也許不適合那個位置，那個地方。”

  “沒有人天生適合，做那個位置也不需要什么才華天賦，只要能聽得進(jìn)去忠告良言，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，知人善用就夠了?！痹偷圬?fù)手而立，“無諱的恨只對著他的親族、朝堂上的臣子，沒有對著天下百姓。他流落民間，現(xiàn)在又混跡于市井，見過天地，朕覺得他合適。”

  沈鈞行被元和帝一句又一句的話震得發(fā)懵，連應(yīng)該避嫌退下都忘記了。

  老和尚沉默半晌，忽然問道：“圣人是真心覺得他合適，還是因為他是皇后的孫兒？”

  “朕當(dāng)初求娶皇后時曾向她許諾，只有她誕下的子嗣能接替朕的位置，朕如果是王，那她的孩子就是世子，是王爺。但朕僥幸坐了這個位置，當(dāng)初的承諾自然也要往上提?！?br />
  說到此處，元和帝眼神茫然了一瞬，眼前似乎又浮現(xiàn)那陪著自己從皇子一路走到帝位的女子。

  他閉了閉眼，嘆息道：“我因一步走錯，失去了元壽，不能再失去無諱?！?br />
  元和帝望向老和尚：“近日諸事讓朕明白，一個人眼中如果只有仇恨，不僅傷人，更會害己。叔父不需要讓無諱放下仇恨，只需開導(dǎo)他不要陷進(jìn)去迷失自己即可。清明節(jié)后，朕會派人來接叔父進(jìn)宮講經(jīng)，無諱就交給叔父了?！?br />
  說罷，不再給老和尚開口的機(jī)會，提步離開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