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7章 違和的侍郎
“平安去看看,應(yīng)是貴客到了,先請人到門屋避避寒,待我梳洗再行見客?!睖厍鍖幰幻娓糁皯魮P聲吩咐,一面起身。
竽瑟聽到動靜,連忙捧著暖好的衣裳進了屋子。
“郡君,今日穿這套見客可好?”語氣比之前的恭敬更多了一分親近。
溫清寧抬眸看去,見是素色的裙襖,便點了點頭:“就這一身吧?!?br />
竽瑟先將衣裳放到炕上暖著,轉(zhuǎn)身服侍她梳洗打扮。
這套裙襖是沈鈞行送來的,圓領(lǐng)窄袖的短襦,下配內(nèi)襯絲綿的多層夾裙,再罩上一件輕容內(nèi)襯的織錦寬袖衫,最外面再穿上一件鑲有毛邊的大翻領(lǐng)半臂。
毛茸茸的衣領(lǐng)圍著未施粉黛的小臉,顯得暖和又嬌俏。
竽瑟端詳片刻,又為她整理了下頭上的發(fā)帶,笑著贊道:“衣裳做的合身,樣式花色正適合郡君?!?br />
溫清寧笑了笑,正要說話,忽聽平安在外稟道:“郡君,來人是刑部郎中。他不肯進門,說家中無長男,男女有別,要隔著院門向您問話?!?br />
溫清寧聞言挑眉:“那位大理寺評事可跟著一塊來了?”
“穿官服的就他一個,另有十余名隨侍。”平安回道。
想起昨日沈鈞行提過的侯家女眷,溫清寧便歇了請人入院的念頭。
“你將灶房的桌凳搬到門外,竽瑟去備上一壺熱茶交給發(fā)財?!?br />
二人應(yīng)了聲“是”,各自去忙。
溫清寧行至門屋,便看到一個面無蓄須的長者站在大門外。
他年逾五十,穿著一身緋色圓領(lǐng)的窄袖長袍,腰間的革帶痕跡分明,可見用的年頭已經(jīng)不短。
溫清寧的視線從他不茍言笑的臉上掃過,垂眸看了眼他的手和腳上的六合靴,眸光微閃,旋即上前見禮。
只是她才要邁步跨過門檻,就聽侯文金出言制止:“郡君留步,請郡君依禮而站?!?br />
溫清寧微微一愣,過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侯文金口中的“依禮而站”是什么意思。
避嫌禮,古之禮俗,指男女談話需要保持在四步以上的距離。
她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,直到把兩人相距一丈,才見侯文金面色稍緩。
溫清寧叉手正要俯身下拜,卻再次被打斷。
侯文金斜眼瞥了她一眼,隨即把身子一側(cè),目光落向旁處,沉聲說道:
“郡君深受皇恩,便該為婦人做出典范,與外男相見該以冪籬遮身才是。二則,郡君既然已經(jīng)脫了白人之身,便該行肅拜之禮。”
肅拜禮,古時女子常用禮,行禮時需要雙膝跪地,再將雙手壓疊落于膝上,最后低頭下拜。
因《周禮》云:婦人以肅拜為正,故而為那些提倡恢復(fù)古禮的文人儒士所推崇。
這些人認為女子叉手見禮,過于輕慢,曾上書要求禁止婦人行此禮。
這事發(fā)生于先帝在位時期,被記在《萬典錄》中。溫清寧讀到時還覺得荒唐,一群文人儒士不寫濟世文章,不看蒼生不易,專門盯著女子行事,實在是吃飽了撐得。
然而當日書中所讀,今日竟能親眼所見,親身所感,溫清寧再次發(fā)出同樣的感慨,這人大約是吃飽了撐的。
正給隨侍倒茶的平安和發(fā)財聽到侯文金的話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動作,看向溫清寧等待她的指示。
溫清寧朝二人微微抬了抬下巴,示意他們繼續(xù),然后才將視線投向侯文金。
“侍郎,我方才行避嫌禮,并非因我家中無長男,也非為男女大防,因你是朝中重臣,我敬圣人之威才行退讓。其二,我先行向侍郎見禮,也不是畏懼侍郎,不過是念在你為老,我為少。我以禮相待,侍郎卻屢屢挑三揀四,口中談禮不行禮,是何禮數(shù)?”
侯文金面色瞬間沉了下來,倏地轉(zhuǎn)身怒視溫清寧,身形緊繃。
溫清寧脊背筆直,面色平靜,繼續(xù)開口:
“侍郎要我行肅拜禮,我想問,你我同為四品,我若行跪禮,你當以何禮還之?我大陳自立朝起,圣人們便提倡非大事、大罪不行大禮。倘若我為你侯家女,你以家規(guī)論之,我只能空嘆命苦。但我不姓侯,自然要與侍郎論個清楚明白!”
她往前兩步,直視著侯文金朗聲質(zhì)問,“侍郎要我行大禮,可是對我這郡君的誥命不滿?”
郡君乃是元和帝下旨所封,侯文金就算心中不滿,也不敢承認。
他鐵青著一張臉,冷聲否認:“圣人圣明。本官……”
“圣人圣明不會封錯人,那侍郎就是欺我家中無長男,欺我為孤女了?”溫清寧不等他話說完,揚聲打斷。
侯文金磨著后槽牙,一只眼睛微瞇,同側(cè)臉頰顫動,許久后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:“郡君誤會,本官只是希望郡君更好,莫要負了皇恩才是。”
“這便不勞侍郎擔心了。我因先父功績得圣人垂恩,自該承先父遺志,報效朝廷。如果哪一日侍郎有需要,我定傾力相助。”
溫清寧的話聽得眾人皆愣,暗道這和詛咒有什么區(qū)別?
隨侍們瞥一眼身形晃動的侯文金,一邊低頭喝茶,一邊悄悄給打眼色,神色中露出幾分幸災(zāi)樂禍。
天知道這位侍郎有多難伺候,和傳聞中一點都不一樣——規(guī)矩大,事又多,每日里能挑他們一百處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