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凡父母被“請”入京，周家藥鋪瀕臨破產(chǎn)的消息，如同兩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，在小小的林家激起了滔天巨浪。林凡四處奔走，求告無門，往日那些對他贊譽有加的士林友人或避而不見，或搖頭嘆息，暗示他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。他整個人迅速消瘦下去，眉宇間籠罩著化不開的陰郁與焦灼。

  周氏（婉茹）將這一切看在眼里，疼在心上。她不像林凡那樣還抱有一絲幻想，身為女子，心思更為細膩敏感，她早已將這一連串的“巧合”與丈夫殿試辭官、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女帝聯(lián)系了起來。尤其是當她無意間聽到林凡夢中痛苦的囈語，提及“陛下”、“逼迫”等零星詞語時，心中那個可怕的猜想得到了證實。

  原來，一切的禍端，并非因為夫君辭官，而是源于……那位至尊至貴之人，看中了她的夫君。

  這個認知讓她如墜冰窟。她想起林凡殿試歸來后，偶爾提及長公主云瓊時，那不易察覺的、帶著一絲復雜敬意的語氣；也想起京城傳來的、關于長公主曾親臨江寧并關注疫病的傳聞。一切都串聯(lián)了起來。

  皇權之下，他們這些平民百姓，如同螻蟻，如何抗衡？

  這夜，林凡又一次拖著疲憊絕望的身軀回到家中，他試圖在妻子面前強裝鎮(zhèn)定，但那眼底的血絲和無法掩飾的憔悴，如何能瞞得過與他心意相通的婉茹？

  “夫君，”婉茹替他脫下沾滿夜露的外袍，聲音輕柔得如同嘆息，“可是……因為我的緣故？”

  林凡身體一僵，猛地抬頭看向妻子，對上她那雙清澈了然、卻帶著無盡悲傷的眼睛，他喉嚨哽住，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。他的沉默，就是最好的答案。

  婉茹看著他痛苦掙扎的模樣，心如同被寸寸凌遲。她深知林凡的品性，重情重義，絕不會為了前程富貴而拋棄發(fā)妻。可正因如此，他才更痛苦。一邊是結發(fā)恩情，一邊是父母安危與家族存亡，這幾乎是一個無解的難題。繼續(xù)僵持下去，只會將他也徹底拖垮，甚至可能招致更可怕的災禍。

  她不能那么自私。

  一個決絕的念頭，在她心中悄然成形。

  她什么也沒再說，只是如同往常一樣，伺候林凡洗漱，為他鋪好床褥。待林凡因極度疲憊而沉沉睡去后，婉茹坐在梳妝臺前，就著昏黃的油燈，凝視著鏡中自己依舊年輕卻寫滿哀愁的面容。

  她拿起剪刀，冰涼的觸感讓她微微一顫。沒有猶豫，她抓住自己一縷烏黑柔順的長發(fā)，用力剪下。青絲斷落，如同他們之間被迫斬斷的情緣。

  她找出一塊干凈的素絹，將斷發(fā)仔細包好，又提筆，在絹帕上留下一行清秀卻決絕的字跡：

  “**君當展翅，莫困蓬蒿。**”

  愿你如雄鷹展翅高飛，不要因我而困守在這蓬蒿之地。此生緣盡，唯愿君安。

  她將絹帕輕輕放在林凡的枕邊，俯下身，最后一次，貪婪地凝視著丈夫熟睡的容顏，淚水無聲地滑落，滴在他緊蹙的眉間。

  然后，她毅然起身，從妝匣底層取出一個早已備好的小紙包——那是她從父親藥鋪里帶出來的，性烈但能給人一個痛快的毒藥。她將藥粉倒入杯中，用水化開，動作緩慢而穩(wěn)定。

  就在她舉起杯子，準備一飲而盡，以自己生命的終結來換取丈夫解脫、換取兩家平安時——

  “咻！”

  一枚石子破窗而入，精準地打在她手腕上。

  “啊！”婉茹吃痛，杯子脫手落地，摔得粉碎，黑色的藥汁濺了一地。

  幾乎在同一時間，兩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入室內(nèi)，動作迅捷無聲，一人捂住她的嘴防止她驚呼，另一人迅速將一枚藥丸塞入她口中。那藥丸帶著奇異的香氣，婉茹只覺得一陣眩暈，便失去了知覺。

  這兩名暗衛(wèi)，是蘇璃派來監(jiān)控林凡動向的。女帝雖動了逼迫之心，卻也沒想真要鬧出人命，尤其是周氏的性命。一旦周氏死了，林凡必定心懷怨恨，與皇家結成死仇，那絕非蘇璃想要的結果。她要的是周氏“主動”離開，是林凡“自愿”屈服。

  暗衛(wèi)將昏迷的周氏迅速帶離了林家，如同從未出現(xiàn)過。只留下地上破碎的茶杯、潑灑的藥汁，以及枕邊那縷用素絹包裹的斷發(fā)。

  次日清晨，林凡從噩夢中驚醒，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攬身邊的妻子，卻摸了個空。他心中一驚，坐起身，隨即看到了枕邊那方素絹。

  他顫抖著手打開，那縷熟悉的青絲，和那行刺目的字跡，如同最鋒利的刀刃，瞬間將他的心割得粉碎！

  “婉茹——?。。　?br />
  他發(fā)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吼，沖出門去，瘋狂地尋找，卻哪里還有妻子的蹤影？只有鄰居憐憫又畏懼的目光，和那仿佛無處不在的、冰冷的皇權陰影。

  他明白了。一切都明白了。

  婉茹用最決絕的方式，替他做出了選擇，也斬斷了他所有的退路和幻想。

  他握著那縷斷發(fā)，癱坐在冰冷的地上，如同失去魂魄的木偶。憤怒、悲痛、絕望、無力……種種情緒將他淹沒。他終于切身感受到了，什么叫“雷霆雨露，俱是君恩”，什么叫皇權的不可抗拒。

  他輸了，一敗涂地。

  不是因為怕死，而是因為他背負著父母的安危，背負著岳父一家的存亡，更背負著婉茹用斷發(fā)和性命為他換來的、“展翅”的機會。

  他還能有什么選擇？

  林凡仰起頭，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，淚水終于洶涌而出，卻發(fā)不出任何聲音。那是一種痛到極致的麻木。

  他知道，他該去京城了。

  不是去謝恩，而是去……屈服。

  （本章完）&