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陽光斜照進溫室殿，云承睿正對著案頭發(fā)呆。昨夜被污損的明黃絹帛雖已收起，但那道刺目的朱紅卻烙印在他心頭。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際，殿外忽然傳來通報：

  皇后娘娘到——

  云承睿猛地起身，險些帶倒案上的茶具。只見蘇璃捧著個紫砂茶罐款步而入，玄色鳳紋朝服在日光下泛著淡淡金輝。

  陛下，她含笑施禮，江南新貢的明前龍井到了，臣妾特意送來。

  她的目光不經(jīng)意掃過案角——那里還殘留著昨夜濺落的墨跡。云承睿順著她的視線看去，冷汗瞬間浸濕了中衣。

  有勞皇后。他強作鎮(zhèn)定。

  蘇璃卻已走到案前，親手為他更換茶湯。素手執(zhí)壺，動作優(yōu)雅如行云流水。新茶的清香在殿中彌漫，沖散了先前凝滯的氣氛。

  這茶要八十五度的水才不損其香，她輕聲解釋，陛下往日總嫌茶湯過燙，今日可試試這個溫度。

  云承睿怔怔地看著她沏茶的動作。這樣的場景何其熟悉——很多年前，他們剛大婚時，她也是這樣每日為他親手沏茶。那時她還會在茶湯里加些桂花，說是她家鄉(xiāng)的風(fēng)味。

  從什么時候開始，他們之間只剩奏章往來，再沒有這樣靜謐的時光了？

  琮兒今早來侍膳，他試探著開口，說起...朝政之事。

  蘇璃將茶盞推到他面前，神色如常：太子年紀漸長，是該多關(guān)心朝政了。昨日他與程尚書討論漕運改制，頗有些見解。

  她的坦然反而讓云承睿不知所措。他原以為她會為云琮的諫言解釋些什么，或是借機試探他對廢后之事的想法。

  皇后...他斟酌著詞句，可覺得朕這些日...有些疏忽朝政？

  蘇璃抬眼看他，目光平靜無波：陛下自有考量。只是近日江淮漕運改制正值關(guān)鍵，還需陛下圣裁。

  她從袖中取出一份奏章：這是漕運衙門剛送來的急報，關(guān)于新式漕船的造價。

  云承睿接過奏章，看見她在末尾的批注：利在千秋，不當計一時之費。字跡清雋，正是他熟悉的筆跡。

  朕記得，他忽然道，當年先帝推行新政時，也曾說過類似的話。

  蘇璃淺淺一笑，父皇曾說，治國要有遠見。

  這一聲讓云承睿心頭一顫。他想起云昭臨終前的囑托，想起自己曾在先帝靈前發(fā)誓會善待蘇璃?？扇缃?..

  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暗格——那里還藏著那份未寫成的廢后詔書。

  陛下在看什么？蘇璃忽然問。

  沒什么。他慌忙收回視線，端起茶盞啜了一口。茶湯溫度正好，清香甘醇，卻讓他喉頭發(fā)緊。

  蘇璃起身走到窗邊，望著殿外盛放的薔薇：謝才人似乎很得陛下歡心。

  云承睿手中的茶盞微微一晃。

  她父親在江南鹽政上頗有建樹，蘇璃語氣平淡，若是能借此整頓鹽務(wù)，倒也是件好事。

  這話說得滴水不漏，既點明了謝氏的來歷，又暗示了朝政關(guān)聯(lián)。云承睿忽然覺得，自己那些心思在她面前無所遁形。

  朕...他想說些什么，卻見蘇璃轉(zhuǎn)身施禮。

  臣妾還要去文華殿查看太子功課，先行告退。

  她離去時裙裾輕揚，帶起一陣淡淡的墨香。云承睿獨自坐在殿中，看著那盞猶有余溫的茶湯，忽然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。

  他伸手想要取出暗格中的詔書，指尖卻在觸到機關(guān)時頓住。窗外傳來云瓊銀鈴般的笑聲，小公主正在園中撲蝶。那歡快的聲音像一盆冷水，澆醒了他的癡妄。

  若真廢了蘇璃，云琮當如何？云瓊當如何？這好不容易穩(wěn)定的朝局當如何？

  他頹然坐回椅中，茶香裊裊中，仿佛又看見蘇璃方才那個淺淡的笑容。那笑容里沒有埋怨，沒有算計，只有洞悉一切的悲憫。

  當夜，云承睿獨自在溫室殿待到三更。最后，他取出那份明黃絹帛，就著燭火點燃。

  火焰跳躍著，吞噬了那些未出口的決絕?；覡a飄落時，他想起蘇璃離去時的背影——挺直，孤獨，卻帶著不可折辱的尊嚴。

  有些詔書，永遠不該寫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