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初透，重重宮闕的琉璃瓦上還凝著露水，鳳儀宮前的漢白玉階已響起細密腳步聲。蘇璃身著蹙金繡鳳朝服，腰間九環(huán)玉帶墜著新鑄的鳳印錦囊，每步踏出都驚起宿鳥。

  “娘娘，工部呈來的河道預算共七卷?！迸倥踔咸茨鞠悔叢礁S，“余尚書說汛期將至，需今日批復?！?br />
  蘇璃在殿門前駐足，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銀杏葉。金黃的葉脈在她掌心舒展，恰如輿圖上蜿蜒的黃河水道。

  “告訴余尚書，本宮要的不是急，是準?！?br />
  殿內(nèi)熏香裊裊，七卷圖紙在紫檀案上鋪開。蘇璃指尖劃過新筑堤壩的標注，突然在第三卷停?。骸斑@段工程量，與去歲秋汛后勘察對不上。”

  隨侍的工部員外郎冷汗涔涔：“回娘娘，今春新增了夯土...”

  “新增？”蘇璃取過算盤，玉珠脆響間抬眸，“每方夯土需民夫二十人往返十里，你報的工期卻比往常還短三日?！彼龑⑺惚P一轉(zhuǎn)，“可是要民夫插翅飛？”

  恰在此時，殿外傳來唱喏：“陛下駕到——”

  云承睿笑著跨進門，見滿地圖紙不由搖頭：“朕就說去御書房尋不見人?！彼┥硎捌饾L落的卷軸，目光掃過蘇璃勾畫的朱批，笑意漸深，“看來有人要倒霉了?！?br />
  “陛下圣明?！碧K璃將算盤往前推，“工部報的土方量，足夠把汴河填平三次?！?br />
  云承睿就著她的手看朱批，龍涎香混著她袖間冷梅香幽幽浮動。他忽然想起當年在感恩寺重逢時，她也是這樣執(zhí)筆勾畫，那時墨跡染袖，如今朱砂點江山。

  “打算如何處置？”

  “巳時三刻召見工部堂官。”蘇璃取出鳳印，玄鳥鈕在晨光中泛著幽光，“若解釋不清，今日就換能算清賬的人去督工?！?br />
  云承睿凝視她緊抿的唇線，想起今早朝會上那群不太會說話的大臣。他伸手替她扶正略歪的九鸞釵，指尖擦過冰涼的珠翠：“朕與你同去?！?br />
  當工部尚書蒲余永年帶著屬官趕到鳳儀宮配殿時，看見的便是帝后并坐主位?；屎笙ド蠑傞_著泛黃的舊年賬冊，皇帝手邊堆著新呈的預算，陽光從菱花窗格里漏進來，正好照在皇后剛合攏的算盤上。

  “余卿?！痹瞥蓄＿盗诉蛋该妫敖忉屜逻@段堤壩的土方?！?br />
  余永年偷眼去看皇后。她正用銀簪撥弄香爐，火星明滅間抬眼看來，眸色靜如深潭。

  “臣...臣...”

  “余尚書說不清，本宮倒有筆賬?！碧K璃示意女官抬上沙盤，竹簽輕點，“去歲同期工程，同等土方耗銀八千兩。今年物料未漲，工部卻報一萬二千兩?！彼蝗粚⒅窈灁S進汴河河道，“多出的四千兩，夠買多少石賑災糧？”

  滿殿死寂中，云承睿輕笑出聲：“看來朕的尚書，該跟著皇后學學算賬?！?br />
  余永年撲通跪地，冠帽歪斜露出花白鬢發(fā)。他忽然想起昨日侄女余妃的哭訴，說皇后裁減用度連胭脂水粉都要報備。此刻看著沙盤上精準的標記，終于明白那根本不是婦人妒忌。

  “臣...臣即刻重核！”

  “不必了?！碧K璃從袖中抽出新任督工名單，“汛期不等人，換人吧?！?br />
  當捧著鳳印批紅的敕令送出宮門時，日頭才剛剛升到飛檐吻獸處。云承睿站在望仙臺上，看使者快馬馳過天街，忽然道：“你可知今早朕過來前，有老臣正在御書房說皇后不宜干政？”

  蘇璃正對著銅鏡重整釵環(huán)，聞言動作不停：“那陛下如何說？”

  “朕說...”他轉(zhuǎn)身抽走她發(fā)間將墜的玉簪，親手替她插穩(wěn)，“皇后批十本奏章的時間，夠貴妃挑三盒珠翠?！?br />
  她終于抬眼看他。晨光里他眼角已生細紋，但笑意仍如當年在感恩寺重逢時那般，帶著點狡黠的明亮。

  “其實貴妃昨日挑的是五盒。”她淡聲道，從妝匣底層取出一卷河防圖，“陛下既來了，看看這段新堤...”

  風吹動滿架文書，有一頁飄落在他們中間。那是云承睿早年繪的治水草圖，稚嫩筆跡旁添了朱批新注，墨色淋漓寫著“固堤不如疏?！保撬斈昱c父皇爭執(zhí)不下的主張。

  他盯著那行字看了許久，忽然伸手覆住她勾畫的手指。

  “璃兒?！彼曇艉茌p，“若父皇看見今日...”

  話未說完，女官急匆匆捧來邊關急報。蘇璃抽手展信，蹙眉片刻便遞給他：“突厥異動，需調(diào)兵部議事了?！?br />
  他望著她疾步離去的背影，九龍袍袖拂過她剛坐過的錦墊，余溫猶在。

  鳳印落在絹帛上的聲音從配殿傳來，沉沉穩(wěn)穩(wěn)，如同當年她初入宮時，在掖庭局撥響的第一聲算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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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本章彩蛋】

  1. 工部賬目漏洞參考了云昭手札記載的明代潘季馴治河案例

  2. 帝后并坐時殿內(nèi)熏香配方，出自蘇璃改良的《千金月令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