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3章 一問一答藏玄機(jī)
靜心亭內(nèi),風(fēng)拂紗幔,吹皺一池秋水。
太子妃劉氏問出的這句話,如同一根無形的鋼針,瞬間刺破了亭中客氣而疏遠(yuǎn)的偽裝,讓所有潛藏的試探與算計(jì),都暴露在瑟瑟的秋風(fēng)之下。
大周與李唐,有何不同?
這是一個誅心的問題。
說不同,是妄議朝政,非議君上。說相同,是心懷故國,意圖不軌。無論怎么答,都是一個精心布置好的陷阱,踏錯一步,便是萬劫不復(fù)。
上官婉兒的擔(dān)憂,紀(jì)王李慎的算計(jì),此刻都化作了劉氏那雙看似平靜、實(shí)則暗流洶涌的眼眸,死死地鎖在陸羽的身上。
然而,陸羽的反應(yīng),卻讓這位聰慧的太子妃感到了第一絲意外。
他沒有驚慌,沒有遲疑,甚至連端著茶杯的手,都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。他只是將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,投向了亭外那一池殘荷,眼簾微垂,仿佛在欣賞一幅蕭索的秋景。
時間,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。
劉氏的心跳在加速,她能感覺到自己的掌心,已經(jīng)滲出了細(xì)密的冷汗。她身負(fù)著整個李氏宗親的希望與恐懼,這份沉重,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。
就在她快要繃不住的時候,陸羽終于開口了。
他的聲音很輕,像是在自言自語,又像是在問她。
“殿下看這亭外的湖水,與昨日的湖水,可有不同?”
這個問題,問得沒頭沒腦,與那驚天動地的大哉問相比,簡直如同兒戲。
劉氏一怔,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去,湖水依舊是那片湖水,清澈見底,只是被風(fēng)吹起了層層漣漪。她不明白陸羽的用意,只能謹(jǐn)慎地回答:“水還是那水,并無不同。”
“是么?”陸羽收回目光,重新看向她,嘴角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,“可昨日的水,早已順著御溝流向了洛水,今日的水,又是新從活泉涌來的。殿下說是相同,是因?yàn)檫@池子未變,這亭子未變,這東宮的景致未變。水流不息,而池子,始終是那個池子?!?br />
他沒有等劉氏回答,便自顧自地繼續(xù)說了下去,聲音不高,卻字字清晰,仿佛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,安撫著人心。
“在臣看來,所謂李唐,所謂大周,便如這日日不同的流水。而這天下,這蕓蕓眾生,萬里江山,便是這口從未變過的池子?!?br />
劉氏的呼吸,在這一刻停滯了。她身后的紗幔之后,那名一直躬身侍立的內(nèi)侍張德,更是猛地抬起頭,眼中滿是駭然。
陸羽卻仿佛沒有察覺到他們的震驚,他端起那杯已經(jīng)微涼的茶,輕輕呷了一口,潤了潤喉嚨。
“李唐之天下,是天下人之天下。高祖皇帝馬上得之,太宗皇帝文治安之,為的,是結(jié)束隋末亂世,讓百姓有衣穿,有飯吃,不用再流離失所,客死他鄉(xiāng)。”
“如今,天后陛下承天命,革舊鼎新,改國號為周。她所做的,無論是開科舉以納天下賢才,還是抑豪強(qiáng)以安撫黎民,為的,不也是讓這池子里的水,更清澈,更豐沛,讓池中的萬千魚兒,能活得更安穩(wěn),更自在么?”
“名字變了,水流也變了,可這池子,還是那個池子。這天下,還是那個天下。百姓所求,無非安居樂業(yè)四個字。只要能讓他們安居樂業(yè),這池水姓李,還是姓武,對他們而言,又有何不同?”
一番話說完,陸羽放下了茶杯,發(fā)出一聲清脆的輕響。
他抬起眼,目光清澈,直視著太子妃劉氏那雙寫滿了震驚的眼睛,溫和地反問道:
“所以,臣愚鈍。在臣眼中,李唐與大周,皆為天下,并無不同。倒是臣想請教殿下,在殿下眼中,這不同之處,又在何處呢?”
轟!
這一個反問,如同平地驚雷,在劉氏的腦海中炸響。
她徹底呆住了。
她設(shè)想過陸羽的無數(shù)種回答,或慷慨激昂地歌頌大周,或小心翼翼地和稀泥,甚至是被嚇得語無倫次。
她唯獨(dú)沒有想到,陸羽會用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,將這個淬毒的問題,舉重若輕地消解于無形,然后,又原封不動地,拋了回來!
他沒有否定李唐,反而肯定了李唐的功績,這足以安撫李氏宗親那顆敏感的心。
他也沒有諂媚武周,只是站在“天下人”的角度,闡述了武后執(zhí)政的“正當(dāng)性”,這話說出去,就連天后本人,都只會贊許,絕不會怪罪。
他將朝代更迭,比作流水與池塘。流水是君王,池塘是天下。君王可以換,但天下永存。這既是一種安慰,也是一種警告。
最可怕的是,他最后那個反問。
“在殿下眼中,這不同之處,又在何處呢?”
這等于是在問她,問她背后的李氏宗親:你們覺得哪里不同?是覺得姓武的皇帝不如姓李的?還是覺得,你們這些李氏貴胄的利益,比天下百姓的安居樂業(yè)更重要?
這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。
無論她怎么回答,都等于承認(rèn)了他們心懷叵測,只念一姓之私,而將天下百姓置于不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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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刻,劉氏終于明白了紀(jì)王李慎那句“他這是在用行動告訴我們——牌局已經(jīng)開始,想上桌的,就拿出你們的籌碼”的真正含義。
眼前的這個男人,根本不是來應(yīng)付試探的。
他是來掀桌子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