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0章 潛龍心湖生波瀾,李氏宗親夜密謀
崇文館內(nèi),陸羽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門外,可他最后那句話,卻仿佛化作了無數(shù)根無形的針,刺入了李旦的四肢百骸,讓他僵在原地,動彈不得。
“如何讓所有人都相信你真的無憂……并且,樂見你無憂?!?br />
李旦反復(fù)呢喃著,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滾燙的烙鐵,在他那顆早已用黃老之學(xué)冰封起來的心上,烙下深深的印記。
無憂?
他這一生,何曾有過一日真正的無憂?
從記事起,他便活在母親那龐大如山岳的陰影之下。兄長李賢的才華橫溢與慘淡下場,是他少年時最深刻的噩夢。他親眼看著母親一步步走上權(quán)力的巔峰,也親眼看著李氏的宗親一個個被貶斥、被賜死,血腥味幾乎浸透了洛陽宮城的每一寸磚石。
于是,他學(xué)會了收斂,學(xué)會了退讓,學(xué)會了將自己變成一個對任何人都沒有威脅的影子。他沉迷玄學(xué),不是因為真的勘破了紅塵,而是因為只有在那些虛無縹緲的文字里,他才能找到片刻的喘息。他撫琴作畫,不是為了陶冶情操,而是為了告訴所有人,他胸?zé)o大志,只愿做個富貴閑人。
他的“與世無爭”,是他用盡全部心力,為自己打造的一副保命龜甲。
他以為自己偽裝得天衣無縫,就連他那位洞察人心的母親,似乎也默認了他這副“躺平”的姿態(tài)。可今天,這個新來的太子少師,這個比自己還要年輕的陸羽,僅僅用了一炷香的時間,就輕而易舉地剝開了他所有的偽裝。
他不僅看穿了他的“怕”,更一語道破了他這種“怕”背后的終極目的——“樂見你無憂”。
是啊,只有所有人都樂于見到他這般無害無爭,他才能安安穩(wěn)穩(wěn)地活下去。武氏的子侄們不會視他為眼中釘,朝堂上那些趨炎附勢的大臣們不會把他當(dāng)成攻擊的目標(biāo),甚至連他的母親,在夜深人靜時,或許也會因為有這么一個“省心”的兒子而感到一絲欣慰。
可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?
李旦緩緩走到窗邊,推開那扇雕花的木窗。外面是東宮沉寂的庭院,幾株老槐樹在微風(fēng)中搖曳,了無生氣。他看著自己的手,修長而干凈,這是一雙撫琴、翻書的手,卻早已忘記了握住權(quán)柄是何種滋味。
心湖之中,那條名為“不甘”的潛龍,被陸羽那句話驚擾,似乎在沉寂的深淵之底,悄然翻動了一下身軀,帶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。
這位陸師……他究竟是母親派來試探自己的最后一把刀,還是……黑暗中透進來的第一縷光?
……
陸羽被任命為太子少師的消息,像一陣風(fēng),在短短半日之內(nèi),便吹遍了神都洛陽的每一個角落。
對于朝堂上的百官而言,這無疑是一個明確的信號。天后在“國本之爭”上,似乎已經(jīng)做出了傾向。那位一直被視為武后心腹的陸羽,如今成了太子的老師,這背后的政治意味,足以讓無數(shù)人徹夜難眠。
而在洛陽城一座不起眼的宅邸深處,這個消息則引起了一場真正的地震。
這里是韓王李元嘉的府邸。
作為碩果僅存的幾位李唐宗室長輩,這位高祖的親兒子、太宗的親弟弟,早已被武則天剝奪了所有的實權(quán),像一尊被供奉起來的泥塑菩薩,終日閉門謝客,唯恐惹上任何是非。
但今夜,他的府邸卻燈火通明。
密室之內(nèi),聚集著三個人。
主位上的韓王李元嘉,須發(fā)皆白,滿臉的皺紋深得像刀刻一般,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揮之不去的恐懼與疲憊。
他的左手邊,是紀王李慎。同樣是太宗的兒子,他比李元嘉更懂得明哲保身,平日里甚至?xí)鲃由蠒?,歌頌武后的功德,姿態(tài)放得極低。
而右手邊,則是一個面容與李旦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,他是李元嘉的孫子,李袿。與兩位長輩的畏縮不同,他的眼中燃燒著一團壓抑不住的火焰。
“兩位王叔,你們都聽說了?”李袿的聲音壓得很低,卻難掩其中的激動,“天后……她讓陸羽去教導(dǎo)相王了!”
“噤聲!”韓王李元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,猛地一哆嗦,緊張地看了一眼密室的門,“你想讓我們所有人都死無葬身之地嗎?”
紀王李慎端起茶杯,吹了吹浮沫,慢悠悠地道:“袿兒,稍安勿-躁。這件事,處處透著古怪。那陸羽是什么人?是天后一手提拔起來的鷹犬!他彈劾裴炎,扳倒武氏外戚,靠的是什么?是天后的信任!現(xiàn)在,天后派這么一條最兇狠的狗去看守太子,你們覺得,這是好事?”
他的話像一盆冷水,澆在了李袿的頭上。
“可是……”李袿不甘心地爭辯道,“相王畢竟是太子!陸羽既然做了太子少師,君臣名分已定。他若能盡心輔佐,相王未必沒有機會……”
“機會?”韓王李元嘉冷笑一聲,聲音沙啞,“什么機會?是像你那死去的賢伯父一樣,被逼造反,最后落得身首異處的機會嗎?孩子,你太年輕了。在那個女人的眼里,我們李家的人,沒有一個是無辜的。相王能活到今天,靠的不是他姓李,而是他不像一個姓李的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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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話說得殘酷,卻也是血淋淋的現(xiàn)實。
密室內(nèi)的氣氛,瞬間降到了冰點。希望的火苗剛剛?cè)计?,就被兩位老王爺用恐懼的冰水徹底澆滅?br />
李袿的臉漲得通紅,拳頭在桌下緊緊攥著。他知道兩位長輩說的是事實,可他就是不甘心。難道李家的天下,就要這么不明不白地斷送掉嗎?難道他們這些李氏子孫,就要一輩子像過街老鼠一樣,躲在陰暗的角落里茍延殘喘嗎?
“那我們……就什么都不做?”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。
“不做,才能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