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東宮出來，已是三更時分。

  月華如水，宮道幽長，陸羽的影子被拉得斜長。晚風(fēng)帶著一絲涼意，吹得袍袖微微鼓動，卻吹不散他心頭那份激蕩。

  李旦那最后一眼，以及【權(quán)力之網(wǎng)】中窺見的那一縷猩紅如血的【君臨】絲線，像一根無形的刺，扎進(jìn)了陸羽的思緒深處。

  這池水，比想象中還要深。

  原以為李旦只是一條懂得蟄伏、等待時機(jī)的錦鯉，卻不想，他心中藏著的，竟是一頭隨時可能破水而出的蛟龍。

  這很有趣。

  一個懂得用袈裟作偽裝的太子，遠(yuǎn)比一個真正懦弱無能的太子，更具投資價值。他今日種下的因，未來能結(jié)出怎樣的果，實在令人期待。

  陸羽不自覺地運(yùn)轉(zhuǎn)起剛剛獲得的技能【龍氣蟄伏】。剎那間，他身上那種因手握大權(quán)、智珠在握而自然散發(fā)出的鋒銳之氣，如同潮水般退去，盡數(shù)收斂于內(nèi)。此刻的他，走在這幽深的宮道上，看上去就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儒雅文官，溫和，無害，甚至還有幾分深夜奔波的疲憊。

  這正是他要去面見武則天時，最需要的狀態(tài)。

  宣政殿的燈火依舊未熄，像一只永遠(yuǎn)不會疲倦的眼睛，注視著整個神都洛陽。

  陸羽踏入殿門時，武則天正站在那幅巨大的《江山社稷圖》前，手中端著一杯尚有余溫的參茶，只是久久未曾飲下。

  “回來了?！彼龥]有回頭，聲音里聽不出情緒。

  “臣，幸不辱命?！标懹鸸硇卸Y，聲音平穩(wěn)。

  武則天緩緩轉(zhuǎn)過身，將茶杯放在一旁的案幾上，鳳目之中，審視的意味不加掩飾。“說吧，朕的太子，是何反應(yīng)？”

  陸羽抬起頭，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恭敬與一絲感慨：“回陛下，太子殿下……起初確有不解，但在臣轉(zhuǎn)述了陛下的口諭，尤其是陛下那句‘佛心與仁政需融會貫通，方不負(fù)蒼生’之后，太子殿下當(dāng)場怔立良久。”

  他稍作停頓，觀察著武則天的神色，見她眉宇間流露出一絲專注，便繼續(xù)說道：“隨后，太子殿下熱淚盈眶，對著皇城的方向遙遙叩拜。他說，‘世人皆以為母后重權(quán)，唯孤知母后愛子之心，重逾山海’。他還說，‘母后之深意，如醍醐灌頂，讓他幡然醒悟，知曉了何為儲君之本分’?！?br />
  這番話，半真半假。李旦確實行禮感謝了，但陸羽將這份感謝的對象，從自己身上，巧妙地轉(zhuǎn)移并升華，完全歸功于了武則天的“母愛”與“君威”。

  他沒有描述李旦的城府，沒有提及任何關(guān)于偽裝的說辭，只是將一出完美的“母慈子孝，浪子回頭”的戲碼，呈現(xiàn)在了武則天面前。

  因為他知道，帝王需要的，從來不是真相，而是她想看到的那個結(jié)果。

  果然，武則天聽完，那緊繃的嘴角，終于緩緩舒展開來。她眼中的銳利與審視，化作了深深的滿意，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。

  “算他還有些良心?！彼卣f了一句，但誰都聽得出，這平淡之下，是龍心大悅。

  她走下御座，來到陸羽面前，語氣也變得隨意了些：“你做得很好。既全了朕的威嚴(yán)，也保全了太子的體面。這分寸，拿捏得比狄仁杰那老頭子還要精妙?！?br />
  “皆是仰賴陛下天威，臣不過是傳聲之人。”陸羽謙恭地回答。

  “行了，在朕面前，就別說這些虛話了?！蔽鋭t天擺了擺手，示意他不必拘禮，“坐?！?br />
  內(nèi)侍搬來錦墩，陸羽謝恩后坐下。

  大殿內(nèi)的氣氛，從方才的君臣奏對，悄然轉(zhuǎn)為一種更為私密和深沉的氛圍。

  武則天沒有再提李旦，仿佛那件煩心事已經(jīng)徹底翻篇。她重新走回那幅《江山社稷圖》前，沉默了許久，才幽幽開口：“陸羽，你再看這江山。朕清洗了武氏，提拔了寒門，遷都洛陽，改唐為周。你覺得，朕這大周的基業(yè)，如今……算是穩(wěn)固了嗎？”

  這個問題，已經(jīng)完全超出了一個臣子應(yīng)該回答的范疇。

  這不再是策問，而是一種近乎交心的探討。

  陸羽心中一凜，他知道，真正的考驗來了。武則天這是在衡量他的器量，看他究竟是一只能解一時之憂的獵鷹，還是一只能與她共覽天下大勢的鯤鵬。

  他站起身，走到武則天身側(cè)，目光同樣落在那壯麗的圖卷之上。

  “回陛下，若論威勢，大周如今如日中天，四海臣服，八方來朝，前所未有之穩(wěn)固?！彼穆曇舫练€(wěn)有力，先給予了充分的肯定。

  隨即，他話鋒一轉(zhuǎn)：“但若論長治久安，臣以為，尚有三處隱憂?！?br />
  “講?！蔽鋭t天吐出一個字，眼神變得格外專注。

  “其一，在‘根’?！标懹鹕斐鍪种?，虛虛地點在地圖上那些星羅棋布的州縣，“陛下提拔寒門，打破門閥壟斷，乃不世之功。然，這些新晉的官員，如新栽的樹苗，雖有朝氣，根基尚淺。而那些盤踞地方數(shù)百年的世家大族，雖枝葉被修剪，其深埋地下的根系，卻依舊盤根錯節(jié)。朝廷政令出洛陽，到了州縣，是否還能原樣執(zhí)行，全看地方官吏的良心，更看地方豪強(qiáng)的臉色。此為國之基石的隱憂?！?br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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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武則天的目光微微一凝，顯然，陸羽說到了她的心病上。

  “其二，在‘利’?！标懹鸬氖种敢葡蛄诉吔脱睾?，“武氏倒臺，皇商司重整，朝廷收攏了大量財權(quán)。但天下之利，如川流入海，堵不如疏。舊的利益格局被打破，新的利益格局尚未完全建立。這其中，既有巨大的機(jī)遇，也藏著無盡的禍患。若不能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財富流轉(zhuǎn)之法，讓國庫充盈，讓百姓獲利，那么今日被壓制的貪欲，明日便