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間內(nèi)，死一般的寂靜。

  那張寫著“永結(jié)秦晉之好”的信報，輕飄飄地落在紫檀木桌上，卻仿佛有千鈞之重，壓得空氣都凝固了。

  上官婉兒湊過來，看清了上面的內(nèi)容，那雙總是波瀾不驚的清亮眸子，也罕見地睜圓了，檀口微張，半晌說不出一個字。

  張光輔……那個被帝師寄予厚望，派去草原上當(dāng)“攪屎棍”的男人，不僅沒把屎攪渾，反而把一尊真神給請回來了？

  還順便給太平公主定了一門親事？

  陸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。

  他腦海中浮現(xiàn)出張光輔那張義正辭嚴(yán)、引經(jīng)據(jù)典的臉。他派去的是一個行走的“大儒噴子”，一個能把死人說活、活人說到自閉的終極武器，任務(wù)是去拖延時間、去惡心默啜可汗、去制造混亂。

  可現(xiàn)在，這個武器似乎發(fā)生了某種不可預(yù)料的變異。

  他不僅成功完成了“罷兵”這個超綱的KPI，還給自己搞了個“突厥國師”的頭銜，甚至……熱情洋溢地當(dāng)起了跨國紅娘。

  這已經(jīng)不是麻煩了。

  這是天降橫禍。

  默啜可汗揮師南下，那是戰(zhàn)爭，是刀對刀、槍對槍的較量，雖然兇險，但規(guī)則清晰，勝負(fù)分明。

  可這一紙和親的請求，卻是政治，是人心，是一張看不見、摸不著，卻能將整個大周朝堂都拖入其中的泥潭。

  “他怎么敢……”上官婉兒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，語氣里滿是荒謬與震驚，“他一個主簿，怎敢替公主議親？”

  “他當(dāng)然不敢?！标懹鹑嗔巳喟l(fā)痛的眉心，重新拿起那份信報，目光卻變得銳利起來，“這不是張光輔的意思，這是默啜可汗的陽謀?！?br />
  上官婉兒冰雪聰明，瞬間反應(yīng)過來：“他是在試探？”

  “是試探，也是將軍。”陸羽的指節(jié)輕輕敲擊著桌面，“我們?nèi)舸饝?yīng)，他便不費一兵一卒，迎娶大周公主，讓整個草原都看到他默啜的威望，甚至能借此整合那些搖擺不定的部落。我們?nèi)舨淮饝?yīng)，他便有了最好的開戰(zhàn)借口——‘大周皇帝，輕我慢我，視我草原健兒如無物’。屆時，他再揮師南下，便是師出有名，士氣可用。”

  那個話癆張光輔，怕是被默啜可汗捧殺利用，三言兩語就忽悠瘸了，還真以為自己靠三寸不爛之舌締造了和平，殊不知自己已經(jīng)成了對方遞過來的一把刀。

  “那……陛下會如何決斷？”上官婉兒的語氣中透著一絲擔(dān)憂。

  她太了解武則天了。那位女帝，是母親，更是帝王。帝王，是不會被情感輕易左右的。

  “我得立刻進(jìn)宮?！标懹鹫酒鹕恚裆呀?jīng)恢復(fù)了平靜。

  事情再荒唐，也得解決。

  他俯瞰著窗外依舊為“靖邊債券”而瘋狂的人潮，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種無力感。他用【點石成金】的手段，撬動了整個帝國的財富，準(zhǔn)備打一場漂亮的經(jīng)濟(jì)戰(zhàn)。

  可對方，卻根本不按牌理出牌，直接掀了桌子，開始玩起了“真心話大冒險”。

  ……

  一個時辰后，陸羽從神都宮的紫宸殿走出，面色沉靜，看不出喜怒。

  武則天沒有暴怒，也沒有斥責(zé)，甚至沒有明確表態(tài)。

  她只是坐在那張俯瞰眾生的龍椅上，靜靜地聽完了陸羽的分析，然后用一種深不見底的目光看了他許久。

  最后，她只說了一句話。

  “帝師，此事，朕交給你處置。朕要一個結(jié)果，一個既能保全大周顏面，又能讓太平安心的結(jié)果?！?br />
  這是信任，更是重壓。

  她將這個燙手的山芋，原封不動地丟了回來，還給他劃下了兩條不可逾越的紅線。

  這道題，無解。

  陸羽回到帝師府時，天色已近黃昏。府內(nèi)張燈結(jié)彩，下人們還在為“靖邊債券”大賣而喜氣洋洋，這份熱鬧，卻讓陸羽心中的煩躁更添幾分。

  他揮退了前來道賀的管家趙三，獨自一人走向書房，腦中飛速盤算著破局之法。

  分化突厥內(nèi)部？時間來不及。

  讓張光輔在草原上“意外身亡”？那等于直接向默啜可汗宣戰(zhàn)。

  直接回絕？那更是正中對方下懷。

  似乎，每條路都是死路。

  “陸羽！”

  一聲清冷又壓抑著怒火的呼喚，從他身后傳來。

  陸羽腳步一頓，緩緩轉(zhuǎn)身。

  只見庭院的月亮門下，太平公主李令月俏生生地站著。她沒有穿平日里華麗的宮裝，只是一身利落的勁裝，勾勒出窈窕而充滿力量感的曲線。

  她沒有哭，也沒有鬧，甚至臉上都沒有太多的表情。但陸羽能看見，在她頭頂那【天之驕女（紫）】的氣運(yùn)之下，情感詞條已經(jīng)變成了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。

  【暴怒（深紅）】、【屈辱（赤紅）】、【殺意（緋紅）】、【心碎（暗紫）】……

  她就那樣靜靜地站著，一雙鳳目死死地盯著陸羽，那眼神，像淬了冰的刀子，仿佛要將他凌遲。

  “公主殿下?！标懹鸸硇卸Y，語氣平靜。

  太平一步步向他走來，高跟的馬靴踩在青石板上，發(fā)